街道上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出来清扫门前街道的雪,路旁的酒馆茶肆也慢慢有不少的客人走进。
走了一会,天空阴霾愈加退却,越发明亮的街道上,越来越多的铺子开门迎客。
街上开始熙熙攘攘起来,偶尔也能看到一些背着书筐的书生,应是为了明年的春闱,和连钰一样,提前来京都做准备的。
“雪很快就会停了。”
连钰看着长街上越来越多的人们,似在低语。青风未答,只是静静跟在他斜后方,默默地给他撑着伞。
前方的连钰突然停下脚步,
“天香茶楼?
走吧,进去喝杯热茶。”
连钰举步进去。
“诶呦,二位客官,里面请,您想喝什么茶?”
跑堂的小二有眼见儿的迅速迎上来,
“上你们这里最好的茶,给我一处可看到外面雪景的雅间。”
连钰说着往楼上走去。
“好嘞,客官您上面请~”
小二领声吩咐了茶童,便追上去抢上台阶,准备将新客人往雅间带去。
楼上一对年轻主仆匆匆忙忙奔下来。
本来宽阔的台阶并不会因不同方向的客人来往而有所冲撞。
但小二抢上台阶带路时,已经将连钰上楼梯的路线,稍稍往中间挤过去了一些,
上下双方一下子因为错身不及,差点撞了个正着。
好在连钰武功根基深,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之后,身子一侧,右手稳稳扶住了楼梯扶手。
而对方也同时做出反应,身子快速与连钰向反方向旋转,亦是右手抓了一把楼梯,稳住身形,双方终于避免了撞到后可能摔倒的后果。
楼梯上的小二看着二位客官的一系列动作,小脸已经吓得苍白。
端看衣着便知,这两位可都是贵客,若是在这里出现什么差池,自己这瘦不拉几的,就算注了水论斤卖都赔不起!
“诶呦,客…客官,都是小的的错,二位客官可有磕着碰着,小的去给您找大夫去…”
到底是靠脑子讨生活的,小二仅怔愣了一下,便迅速做出了反应,连忙跑下楼梯查看两人是否有伤。
“抱歉,兄台。无意冲撞,可有受伤?”
刚刚正在下楼的男子打断小二的声音,朝着连钰礼貌的作礼询问。
“无事,这扶手甚是结实,接住在下毫无问题。兄台可有伤者?”
连钰亦是揖上一礼含笑回答,随后还煞有介事的轻拍了一下扶手。
对方听这略带调侃的话,明显一愣,随后再次揖了一礼,语中歉意不减
“今日确实冲撞了兄台,理应赔罪。但在下此时有急事,不便相赔。
今日兄台的茶钱,便算在再下头上,当作赔礼,还望兄台莫要嫌弃。”
他身后的随从马上跑到门口,照着主子的意思,吩咐好了掌柜。
连钰本也无意纠结于这点小事,见对方坚持,便也未做任何异议,
“既如此,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,再此先多谢兄台的茶了。”
他完全转过身,将剑转换到右手,左手伸向门口方向,
“兄台,请。”
“请~”
对方最后作了一礼,便急匆匆的走向门口。
刚才走下去的小厮已经在门口撑好伞,等着自家公子出去了。
连钰最后看了一眼刚刚走出去的年轻男子的背影,转身提醒小二继续带路。
走到楼上雅间,小二才再次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
“公子,看您这气度不凡,您定是来京城参加明年春闱的举人老爷吧?”
“是为春闱而来。”
连钰微笑淡道
小二一听,更是高兴,双眼一弯,看着甚是喜庆,
“我们这天香茶楼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茶楼,平日里最是能够吸引文人雅士来此说文谈诗。
待稍晚雪停了,公子便可看到各种文人学子在楼下或在雅间品茗论文,兴许您还能在此,遇到不少志同道合之人呢。”
“啊,对了,刚刚与与您差点撞到一起的,便是当朝首辅钟大人的嫡长公子钟公子。
他可是我们茶楼的常客,学识极好,是京中有名的才子。
他明年也是会参加春闱的,大有望位列三甲呢。”
小二继续滔滔不绝的证明着,自家茶楼在文人中的重要地位。
“哦,我这初入京城,确实无甚熟识之人,倒是承小兄弟吉言,望着能在这京城结交上三五友人。”
因着小二的介绍,连钰再次想起刚刚的小插曲。
那年轻男子一身锦服,那样昂贵的貂裘大氅,看着确实非常人可以穿上的,气度着实不凡。
而且看对方刚才的反应速度,他的功夫应是不弱。
脑中思索着,连钰已经跟着小二走到了三楼最靠里的雅间。
“公子,您里面请,这个雅间可以看到外面的雪景,视野极好,而且还极为清净。”
小二殷勤的帮忙打开雅间的门,把椅子拉出来,拨好炭火,还贴心的将临街窗口的卷帘卷了上去。
连钰坐下后并未等太久,茶水便上来了。
侍茶人将茶叶置入杯中,热汤浇下,便看到一阵白雾之后,茶叶芽尖冲向水面,悬空竖立,须臾便下沉杯底。
其形如群笋出土,又似银刀直立,浅黄的茶汤,清鲜的香气徐徐袭来。
“真是上好的君山银针,冲泡后入雀舌含珠,刀林从立,汤的温度也是掌握的极好,茶香怡人。”
连钰嗅着氤氲的茶香,忍不住赞叹道。
“这等好茶更是需要遇到懂茶之人才算圆满,这君山银针使我们天香茶楼的招牌之一。
除此之外我们的庐山云雾,祁红,武夷岩茶也是远胜其他茶楼的,公子下次有机会可以尝试一番。”
退至一旁的侍茶人谦卑答道。
“真是会做生意的,已经预约了我的下一次品茶。”
连钰听后,呷了一口茶,笑道,
“你这么说,那我下次来可定要尝尝其他的招牌了。”
他转头看向窗外,沉静的雪,幽香的茶,让他心神都渐渐安静下来,遂直接让侍茶人出去,独自品茗赏雪。
三楼这里视野果然极好,下面的街道和远处白顶的屋舍尽收眼底。
现在的雪虽然已经越来越小,但是房顶和街道早已被昨晚的大雪覆盖了个遍。
外面长街上来的时候还“咯吱咯吱”的雪,现在已经被清理的七七八八了,越来越多的人在街上穿梭。
而屋顶依旧是一片洁白,从这里远眺过去,很是好看。
“七年了,这京城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,房屋倒是比之前多起了不少。”
他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会茶盏,
“那天的雪比今天要大得多,鹅毛似的,仅仅半个晚上,屋顶的雪就比今天得还厚的多。”
他透过眼前纷纷扬扬的小雪,似乎在看另一场大雪,声音极低的呓语着。
“那天你已经浑身是伤,还带着不断挣扎的我,一路躲躲藏藏的,现在想来,我真是不懂事。
不过大雪刮人脸,真的挺疼的,吃了个大教训,下雪天不能流眼泪。
而且,也多亏了母亲那一小包糕点,让你我悄悄躲了三天后,还能有力气抓住机会逃出去。”
他从窗外把头转回来,看向门旁守着的青风。
“当时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。”
他嘲弄一般笑着,慢慢垂下眼帘,眼底不知何时蓄了泪水,却始终未曾低落下来。
“公子。”
青风走到茶桌旁,递来一方新的锦帕。
“无碍。”见景生情而已,
连钰摇了摇头,未将锦帕接过去,只是继续呆呆看着窗外。
他的右手慢慢离开已经放凉了的茶盏,轻轻抚向胸前衣襟。
衣襟下有温暖的触感,那是当时临走前,母亲最后给自己挂到脖子上的一枚玉环。
他手指稍稍用力按压,透过衣衫,胸前的皮肤感受到玉环表面精致的雕纹,内心感到一丝踏实。
青风面无表情的收回手中锦帕,也转过头看着外面的雪。
从后面看去,窗前两个少年的身影,在外面洁白的雪的映衬下,好不孤寂。
雪渐渐停了,可以听到茶楼里面越来越多的声音。
连钰已经收好了情绪,领着青风离开了茶楼。
雪霁天晴,甚好,那就继续下一步吧。
干净的长街已看不到脚印,不过一会儿,他们的身影也在长街的尽头消失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