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口的是最前方的当朝太子。
秦王已经远赴边关,如今群臣最前面,只有太子一人长立殿上,太子听见后方的明禄噤了声,恭敬地向前一步,对皇帝深鞠揖礼,
“父皇,儿臣认为,这位姑娘所言有理,
作为一郡之首,在地方是有极大权利处理当地事务的,
但是如今竟然与其夫人双双殒命,个中缘由,令人不忍推敲。”
皇帝低沉的“嗯”声,令太子信心又增,继续说道,
“父皇已经做出圣裁,预备派遣钦差前往,不如一次到位,令钦差直接一司多职,
赈灾加上查案,顺便整肃一下当地官场,于百姓来说,亦是前途无量的好事。”
语罢,太子安静的立在原地,等待皇帝的最终决定。
可是身后的明禄似乎并不希望皇帝派人过去,一直在身后陈述穆宁出现在京城的蹊跷,
怀疑她其实是有其他目的,建议皇帝从严查穆宁这个丫头开始,
明禄官场沉浮多年,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话,能够在皇帝心上种下怀疑的种子,
然后再“无意间”煽风点火一番,皇帝心中的怀疑就会立刻如星火遇枯草,火苗一窜难灭。
太子实在听不下去了,出声止住了明禄的声音,却被明禄直接质问,
“太子殿下如此信任此女子,难道她与殿下有什么联系?
请殿下恕罪,臣并非挑衅,只是殿下的意思,一直都在说服陛下听信此女子的话,直接采取办法,
臣不由得多想了一点儿,恐怕殿上与臣有相似想法的人,不止臣一个。”
“你!”
太子还想再说点什么,但是听到身后的文武百官们开始了新一轮的“嗡嗡”低声讨论,
突然觉得,自己似是被明禄在殿上直接摆了一道,心里正愤懑不止。
皇帝直接一声,喝停了所有人的声音,满朝的人,无一声响,落针可闻。
“太子和明爱卿所言均有理,二人都是为了朝廷,为了大臻,朕看谁还敢私下议论?”
皇帝开口,殿上更是无一人敢出声,太子半低着头,并未看上方皇帝的表情。
他并不害怕明禄的诬陷,即使明禄今天能把这个穆宁编排成自己的人,他也有办法直接推翻明禄的任何论据。
凌晨宫门刚开之时,那人就潜进东宫,将一份铁证送到了自己手上,
此时它正躺在自己的袖袋当中,等待着能被拿出来面圣的最合适的时机。
“臣谢陛下体谅,
臣恳请陛下,先彻查此女子,避免此等来路不明之人,蒙蔽视听,遮盖了不该消失的真相。”
太子听到明禄还打算继续误导皇帝,嘲弄的笑都要压不住了,他十分淡定的看向大义凛然,依旧在陈词的明禄,
“哦?明尚书所谓的‘不该消失的真相’是指什么?”
“这……自然是穆守方的死因,以及周勤是否真的借机坑害百姓。
陛下是天下之主,若是这么简单就被底下的刁民误导,导致下了错误的指令,恐会被当世和后世诟病。”
“哈哈哈,明尚书,那本宫问你,你出仕至今多少年?出任户部尚书多少年?”
“臣是升安四年科举中第,七年前升任户部尚书,这些在吏部的考绩都是有据可查的。”
“好,父皇登基至今已有十八年,你一个仅仅担任了七年的户部尚书,能有登基多年的父皇耳聪目明?
你有何资格,担忧父皇会因此下了错误的指令?”
明禄立即跪在原地,连声请罪,自己绝对没有僭越的意思,只是为臣本分,说出自己的谏言而已。
太子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明禄,转身面向皇帝,
“父皇,儿臣有理由怀疑,明尚书是想为自己争取时间脱责,
从一开始,明尚书就一直在诱导父皇,敲登闻鼓的冤民不可信,儿臣的请求不可听,唯有他明尚书的谏言才是可信的,”
明禄立刻喊冤,但太子没有丝毫影响,继续说道,
“这名女子,身上都是泥渍,面容脏污,还散发着浓烈的怪味。
若说底层流民皆是如此,但这位姑娘她可是官宦人家的女子,能落得如此狼狈的形容,难道不正说明,其身上冤情之大?”
太子顿了一顿,再次揖礼道,
“父皇,儿臣如此说,因为手中有证据,可以证明今日明尚书确实是想蒙蔽圣听,耽误圣裁的时间。”
“哦?太子手中是什么证据?呈上来看看。”
皇帝听着很感兴趣,立刻吩咐成恩到太子身前来,然而太子并没有立刻从袖带中取出东西,而是躬身继续说话,
“父皇,儿臣在呈上证据之前,有一请求,请内阁将明尚书近期呈递的奏折取来。”
皇帝不明白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但是很配合的让白胜去内阁取来了明禄的奏章,放到成恩的手里。
直到此时,太子才将藏在袖带中多时的一封信拿了出来,信封上仅有两个字“梁安”。
“梁安?是梁安府?”
接下来是拆开信封,展开信纸的声音。
良久,皇帝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信的内容,太子是看过的,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,他抬起头一看,果然,皇帝正脸色难看的看着手中的两样东西,
一份是太子给他的信,另一份就是明禄的奏章。
太子对皇帝的个性应该算是最了解的人之一,他明白,皇帝此时的心里,愤怒值正在急速上升,他需要再等一等,
等到皇帝的愤怒值达到最高的那个时间点,让皇帝重新审视当下的情况。
殿上落针可闻,成恩垂着头目不斜视,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皇帝的下一步动作,
但皇帝并没有及时做出反应,来拯救殿上惶恐的等候的所有人,
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声,和殿上越来越冷的气氛,是皇帝不断变冷的目光,
奏章被猛地扔到太子脚下,随之而来的,还有皇帝沉重的呼吸声,太子知道,
皇帝最愤怒的这个时间点到了,
“父皇,儿臣本来对于书信也是持怀疑态度的,因此,本也打算在早朝后与父皇商议一下,
看是否需要仔细调查一番,以免冤枉了明尚书,
毕竟他在朝为官多年,劳苦功高,若是因为这样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,寒了一位良臣的心,得不偿失,
但是今日明尚书在殿上所言,却让儿臣突然想起手中的这份信件,因此开始思考,到底算不算是儿臣多想了。
思虑良久后,还是决定,呈递给父皇,让父皇当场判断,这——
应是最合适的办法。”
太子说完,微勾起唇角,眼神看向皇帝的方向,
在太子看不到的身后,明禄嘴角泛白,伏着地的双手,在袖中不自觉的颤抖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