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视警告,傻柱要往前冲,叫哨兵枪托杵在肚子上。
“咳...咳咳...”他虾米似的弓着腰,瞅见江凡在二楼窗边铁网晃过,手里端着白瓷缸子,蔑然俯瞰着他们。
两人商量一会儿,留下阎埠贵在正门盯梢,免得江凡趁着两人回去报信的间隙溜走。
傻柱呼哧带喘撞进胡同口时,易中海正弯腰拿手帕揩皮鞋上的灰渍。新裁的的确良衬衫后襟湿透,贴在后脊梁上像块发霉的糨糊。
“六十四号楼有没有其他的出口,不会已经被他从后门溜走了吧!”
易中海担忧道:“姓江的跟平时不一样,平时恨不得逮到机会就羞辱我们,现在连话都不愿意多说,我瞧现在还没见到葛专员他人的原因,多半和江凡有关系。”
傻柱喘着粗气,目光落在刘海中手上的玻璃瓶上。
供销社才有的外国饮料,听说味道很好,他可从来没有尝过。
他舔舔干裂的嘴唇,跑来跑去让他的嗓子快要冒烟了。
易中海接过饮料,仰头喝了起来。
“后墙根的铁丝网比城墙还密实!”傻柱扯着领口扇风,眼珠子黏在易中海手上的北冰洋汽水上:“除非那孙子会土遁......”
刘海中突然一拍肥厚的大腿,凉帽檐惊飞几只绿头蝇:“坏了菜了!那文件袋鼓鼓囊囊的,保不齐......”
他肉疼得嘴角直抽抽,“十万块啊!够买三转一响带咔嚓的!”
听到这话,易中海皮鞋踩得石板";咔嗒";作响,牙关紧咬:“葛专员收钱那会儿可是拍了胸脯的......”话到半截突然卡壳,想起那日专员把红包塞进怀里的熟络。
“保不齐姓江的给得更多?”傻柱突然冒出一句,喉结上下滚动,“上回我瞧见后勤科老李就是贿赂李副厂长......”
“胡吣!“”易中海忽的砸碎汽水瓶,玻璃碴子溅到傻柱胶鞋上,紧接着他垂着脑袋,默不作声。
这事并无不可能,之前,他给葛专员钱的时候,对方也欣然接受下来。
贿赂对象换做是江凡,那人何故不能接受,不还是一样的问题吗?
“一大爷!一大爷!”傻柱在易中海眼睛前挥动五指。
让易中海在恍惚状态中回过神来。
“啊?!不对,十万块得盖多少公章?你当是菜市场扯布头呢?”
易中海金鱼眼鼓了鼓,推搡着傻柱汗湿的后背,“麻溜回去盯着!丢了钱把你卖了都赔不起!”
槐树荫里忽然传来声嗤笑。修鞋匠老孙头敲着钉拐,黄板牙间噙着铜钉:“几位爷这是追债呢?”他努努嘴指向六十四号楼,“刚瞅见个穿中山装的往那儿去了,后头跟着俩带枪的,你们这钱可不好要......”
易中海新皮鞋突然打滑,在青石板上蹭出道黑印子。蝉鸣声陡然尖锐起来,像谁扯断了二胡的弦。
……
日头毒得能烤化柏油路,蝉鸣声撕扯着东华街的宁静。
阎埠贵蹲在六十四号楼门岗阴影里,蛤蟆镜片上晃着冰店倒影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听着冰核在铜盏里叮当响,裤兜里钢镚儿攥得浸了汗。
正撑着膝盖起身,直勾勾瞪着冰店。
密集脚步声自身后响起。
墙根青苔沾着隔夜的雨水,几双胶鞋跟碾过时溅起泥点子。
贴着墙根阴影靠近,易中海袖口抹过脑门,汗碱在的确良料子上洇出白圈:“老阎,有动静没?听人又说有人进楼了。”
阎埠贵鼻尖耸了耸,忽然拽住易中海腕子:“您可别胡说八道。”
他向着边上努了努嘴。
话音未落,岗亭里传来金属碰撞声。值班哨兵转动身子,步枪碰上岗哨亭的柱子。
刘海中肥硕的身子往冬青丛里缩。
易中海只觉心中一凉,沧桑脸庞挤出微笑:“同志你可别误会,我们在等人,和江凡是邻居!”
“出来了。”傻柱突然扯嗓子喊。众人齐刷刷望去,却见江凡拎着文件袋从传达室晃出来,后头跟着个穿白大褂的厨子。俩人蹲在台阶阴凉处,竟就着搪瓷缸子喝起酸梅汤。
易中海后槽牙咬得腮帮子直鼓,“这小子哪有什么重要事情,分明就是在诓我们。”
“咣当——”
六十四号楼铁门忽然洞开,三辆绿皮吉普压着水泥地面驶出来。又见江凡将搪瓷缸子塞入厨子怀中,麻溜爬上吉普。
未等几人做出反应,吉普卷着烟尘冲了出去,易中海被尾气呛得直咳嗽,强睁开眼,恍惚间瞧见中间那辆车后窗里,原先送熟悉的面孔正拿手帕揩额头,身旁坐着个戴大檐帽的。
易中海揉揉眼睛,扯嗓子喊道:”那...那不是之前那个送专利材料的么?”他手指头哆嗦着指向车队,“他还在这里,没回津门,那葛专员又是怎么回事?”
车辆晃动不止,江凡望着飞速倒退的窗外景色,忽的耳畔传来声音:“江凡,刚才门口那几个人好像是在喊你。”
目光转至车内后视镜,易中海几人正杵在岗哨边上挥着手,身影渐渐消失在车轮卷起的烟尘。
“不相干的人,不必多管。”
“哦!”陈茂勋压了压头上毡帽,嘴角挂笑:“只要机床这次通过检验,那就没什么问题了,对了,那位、还有李丞相也在场,好好表现。”
“话说回来,怎么会是你过来接人。”
“到处都缺人,抽不出时间,就只能是我来跑上这一趟了……”
……
日头把柏油路晒出胶皮味儿,蝉鸣撕扯着东华街的宁静。
“那小子跑了。”阎埠贵摘下蛤蟆镜,镜片上蒙了层灰,汗珠子顺着花白鬓角往下淌,在镜框边积成混浊的水洼。他啐了口带沙子的唾沫,泄愤般抬脚把碎石踢进阴沟。
见没人搭理他,他只能掀起衣服下摆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。
“现在倒好,一家子人全躲起来,想找都没地儿去!”
语气很是不甘心。
“闭嘴吧您呐!”傻柱劈手夺过旁边1刘海中的凉帽,使劲给自己扇风。
秃瓢上几根绒毛粘在头皮上,活像发了霉的冬瓜。刘海中肉掌拍在青石板上,";啪";地溅起星点泥浆:“反了天了你!不问自取就是偷,你偷我帽子干啥!”
“够了,你们要等就陪我等,不等就赶紧走人。”
嘈杂喧闹动静不绝,易中海额头皱成“川”字,牙缝当中艰难蹦出这几个字。
“您老几位唱大戏呢?”修鞋匠老孙头敲着钉拐,黄板牙咬住铜钉,“这车轱辘印还没凉透......话说回来,你们和江所长是什么关系?”
蝉鸣声戛然而止。易中海偏着脑袋,斜睨靠墙站着的老头:“补鞋的,你又是什么人?江所长又是哪儿冒出来的?”
“这里不是说话地儿,还是回胡同口说吧!”老孙头手在墙面蹭了蹭,下巴轻轻一指岗哨。
“老易!”阎埠贵突然扯嗓子嚎,蛤蟆镜摔在青石板上裂出细纹。
易中海回头瞥了一眼,六十四号楼拐角转出俩戴红袖箍的,哨兵枪械反着刺眼光泽,他拔腿就随在老孙头身后。
傻柱突然把凉帽扣回刘海中秃瓢上,油汗顺着帽绳往下淌:“等我!”
槐树荫里传来蝉鸣。
忽然瞥见地上鞋盒落着半张告示,红戳盖着";国家机械工业部";的字样,易中海耳畔跟着响起声音:“就是这了。我瞧几位爷们和江所长不太对付?!”
他厚实的手掌刚摸到纸边,一阵穿堂风卷着沙砾掠过,告示";唰啦";一下飞起,糊在他汗湿的脸上。
“不用看了,就是刚才那黄毛小子的调令,任命纺织研究所的所长。”老孙头一屁股坐在阴凉角落。
稳重肉掌止不住颤抖,易中海喃喃自语:“他怎么成所长了?不是在六十四号楼干杂活的吗?他有了钱,还当了所长,我怎么连钱都没拿到。”
“我瞧瞧!”阎埠贵快手抢过告示,险些把眼睛贴上纸张。
吐掉嘴里的铜钉,老孙头钉拐敲击青石板:“喂喂喂!旁边的大老爷们别干站着啊,跟老头我解释解释你们的关系。”
站旁边干着急,刘海中目不识丁,被几只手一推搡,只能挺着个大肚子,给老孙头艰难解释院里的鸡毛蒜皮。
老孙头半阖眼睛,拐钉无趣敲砸青石,挠挠后脑溃烂痦子:“就这些?”
他扶着后墙爬起身,拽走半张告示,塞进古旧鞋盒:“你们想找他麻烦,可以去纺织技术研究所,地址就在……”
……
霹雳——
惊雷划过夜空,照映整座四九城。
暮色泼墨似的染透东华街时,易中海后槽牙已经咬得发酸。暗沉的眼眸滴溜溜转着,在细密雨幕里泛着幽光。他缩在杂货店雨棚底下,的确良衬衫紧贴着后脊梁,风一吹激灵灵打颤。
等了足足一天,不见葛专员半道人影。
“老易!”阎埠贵蛤蟆镜淌着水,“六十四号楼的关门,也......也不见那小子回来......”话音未落就让雷声劈碎在雨帘里。
“我明儿还有课……不能再等了……我得回去。”
阎埠贵手掌捞了个空,回头一瞧,傻柱撑开雨伞,已踩进泥坑,溅起的污水糊了刘海中的凉帽檐。
透凉泥水惊醒打盹的刘海中,浮肿眼泡惺忪睁开小缝,扯高嗓音:“傻柱,你要死啊?!天色怎么都黑了。”
“走走走!都走!”易中海身子止不住颤动,推搡刘海中肩膀。
半晌,几人挤在同一把雨伞下,顶着愈发密集的玉珠消失在东华街上。
四更天的闷雷炸响四合院瓦檐时,易中海正蜷在罗汉床上打摆子。贾东旭猫腰溜过穿堂门,蓑衣角还在滴水,见着人跟见了鬼似的,鞋底在青石板上蹭出火星子。
木门敞开的动静,惊起藏身棉被的身影。
“谁大半夜才回来......”易中海哑着嗓子喊,痰鸣声像破风箱。
贾东旭后脖颈一缩,蓑衣下露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箱,见西厢房亮起烛火,他用肩膀顶开自家东厢房门,抢先一步闭紧房门。
晨雾裹着药渣味儿弥漫在街口,江凡正叼着油条,忽然瞥见街角停放一辆黑色吉普,门边倚着点烟男人。
“王副部长?”江凡轻皱眉宇,心里了然,紧接着快步迎了上去,“部长?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?”
“明知故问,走,上车吧!”王副部长掐灭香烟,搭着江凡肩膀推人上车,“昨天失望了吧!最近南云边境那边不太平,你这科技展览就只能演给我们看了……”
纺织研究所的红砖小楼立在胡同深处。
“你先进去,我倒是要瞧瞧你提的烂,究竟是烂到哪个地步。”
吉普车停在胡同口,江凡提起背包,麻溜下了车。
院里稀稀拉拉几道人影,或站或坐,可就吵得跟菜市场一般。
刘工正翘着二郎腿给新人吹牛:“当年老子给苏()联专家当翻译那会儿,那叫一个风光……”
刘工吸溜一口豆汁儿,吧唧吧唧嘴,余光瞥见门口人影:“哟!这不是江工吗?早上立规矩,下午坏规矩。”
肉掌盖在脑门,他揉了又揉,放松地瘫在躺椅上:“您是不是该起好带头作用,把本月的工资全扣了,给兄弟们买肉吃?”
稀稀拉拉哄笑声不断。
“刘翻译官好大的谱啊!”王副部长背着手踱进来,脸色阴沉,“上个月纺织机故障,你们所报的维修方案抄的是五年前的旧文件吧?”
刘工腿一软,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来:“王、王部,您听我解释...”
“甭解释!”王副部长转头冲江凡点头,“小江,你拟的改制方案我看过了。该裁的裁,该罚的罚,部里全力支持!就按你的方案来。”
话音未落,所有人变了脸色。
连秃尾巴黄狗也不吠叫了,夹紧尾巴扭头钻进窝里。
场面变得无比安静。
刘工放下瓷碗,赶忙站起身:“王副,我们刚才只是和江所长开了个玩笑,平常科研工作就够辛苦了,我只是想调整一下气氛……大不了以后不整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