群人七嘴八舌,吵得江凡脑瓜仁都快炸开了。
其中有几道声音,还是昨天在他办公室外明嘲暗讽他的音色相同。
打头那个昨儿还在办公室门口阴阳怪气,这会儿笑得跟朵菊花似的:“江所长您抬抬手,咱家里可都揭不开锅了...”
“好狗不挡道,让开,你们找王副说去。”江凡把手一拨,将面前的几个人硬生生推开一条道。
然后粗暴地挤了进去,瞬间就突破了人群的围堵,朝着前面大跨步走去。
和这些人计较,浪费他时间……
身后灰扑扑的人堆里突然炸出句京片子:“这丫挺的装什么大瓣蒜!信不信哥几个...”话没说完就让旁人捂了嘴。
江凡头都没回,布鞋底子";啪嗒啪嗒";踩过青石板。后头飘来带着哭腔的咒骂,混着院里那颗槐树叶子让风吹得哗啦啦响,转眼就散在暮色里了。
“骂吧!我看你们还能骂多久。”
……
之后的一段时间,日子大差不差,都是这种腌臜光景。
那些被开除的职工,一到下班钟点就跟吊死鬼似的在厂门口晃悠,眼珠子泛着青,活像饿了三天,无家可归的野狗。
基本上,江凡推着二八杠刚出厂门,这帮人就呼啦啦围上来,为首的年轻人便会咧着黄板牙,说些“江所长,咱家那口子可躺炕上三天没动窝了,您就高抬贵手...”之类话。
江凡第一时间招来了一个年轻的门房。
新招的门房小刘是个退伍兵,立在门房门口跟铁塔似的,见着这帮人就抄起顶门杠";咣当";砸门框上:“各位请回吧,江科长早就走了!”
以类似的做法,把这些人全部拒之门外。
饶是如此,江凡回家还得绕三条胡同,后来被逼无奈下班都得翻墙,防止这群家伙一直跟到他家中去。
如果甩不掉,他还得去大院住下,免得这些人去骚扰自己家人。
这天日头刚擦黑,江凡拎着网兜饭盒往大院走,后头还缀着三两个尾巴。
刚拐进院门,就见两盏白纸灯笼在穿堂风里打旋儿,被风吹得哗啦响,地上纸钱让踩得稀烂,混着泥浆黏在青砖缝里
院里吵嚷声炸了锅。贾张氏那破锣嗓子隔着影壁墙都能听见。
细听之下,正是孙二瘸子和贾张氏两个人在里面争辩。
贾张氏的声音如同破锣般:“你没听说过人死债消这个东西吗?我家东旭都死了那么久了,你还过来要债,甭跟这儿耍无赖!人死如灯灭,有本事你下阴曹地府讨债去!”
孙二瘸子的声音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:“爷们今儿就把话撂这了,不给钱,我把你们都给砍了,包括这两个小崽子……诶呦,你这小畜生还敢咬我,去死吧你!”
随即又是乱糟糟的动静。
江凡不管身后跟着的几个人,跨过门槛走了进去。
反正他们想要祸害这里的人,就随他们去吧!
来到中院,此时这里已经熙熙攘攘围着大群人,现在的时间轧钢厂早就下班了,院里老少妇孺全在看热闹。
江凡踮脚望着人群中间望去。
孙二瘸子独自一人,对着秦淮如一家,棒梗扑在秦淮如怀中,嚎啕大哭,脸上一个青紫色的巴掌印,血丝顺着嘴角往下淌。
瞧其模样,咬人的就是他了。
贾张氏裹着孝袍子,两腮帮子跟风干的橘子皮似的皱巴,正张牙舞爪要挠人。
“瘸子那伙光头没来,怪不得呢!贾张氏居然这么硬气。老天不长眼啊,这两货居然还被救了回来。”
江凡喃喃自语一句。
看热闹的街坊围得里三层外三层,他无比融洽地融入了吃瓜群众,瞧这一出贾家的好戏。
贾张氏嗷一嗓子扑上去,让孙二瘸子抡圆了拐棍砸在膀子上。
尽管这只是一个瘸子,但是贾张氏上去还是被一巴掌撂倒,然后就是拐棍乱砸,砸得贾张氏在地上抱头鼠窜。
幸亏贾张氏这些年被一顿折腾,那身肥腻脂肪已经不复存在,挨了几根就麻溜地跑开了。
江凡看了院里人一眼,没有上前打算制止的。
放在平时,哪里可能会这样,院里人还是帮院里人的。
如果不是实在办不了,大部分都会把矛头对向外人。
想了下,江凡觉得自己多半猜到了原因,无非就是之前鼠疫的事情,还有欠债的事情叠加在一块。
大部分人对贾家的好感已经降至冰点。
他这么些天没有回来,也不知道感染鼠疫那十一人,除了贾家几个人以外,究竟还有哪几个人?
是不是死了,还是说留下了什么后遗症。
这些也无从得知。
但是相信经过这一茬事儿后,即便家里没有死人,那些邻居恐怕也不会怎么待见贾家人了。
思绪又被惨叫声打断,江凡抬眼望去,只见秦淮如捂着肚子躺在地上,旁边是手足无措的孙二瘸子:“你们刚才看清楚了,是她先动的手,可不是我打的她。”
秦淮如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:“诶呦!诶呦!我的肚子好疼,是不是孩子要没了,妈,快点送我去医院。”
贾张氏横眉冷对着孙二瘸子,扯着嗓子说道:“你居然敢弄我家儿媳肚子里的孩子,你别跑啊!我们要报警,万一她有半点闪失,我要让你赔得连裤子都穿不上。”
秦淮如伸着手,向着贾张氏求救,全然遭到无视。
孙二瘸子正在和贾张氏辩驳着责任划分的问题。
就在此时,江凡看着热闹,正寻思着要不要找些瓜子来嗑,身后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了傻柱的那浑厚嗓音。
“我去你的,你连孕妇都打。”
只见傻柱跟炮弹似的从人堆里冲出来,油渍麻花的围裙都没解,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个黑虎掏心。
一下子就将人撂倒在地。
“";孙子!敢动我秦姐!”
傻柱抬脚便是足球踢,把孙二瘸子给踢得蜷缩起身子,缩得跟虾米似的。
踢了有小半分钟。
他这才抱起地上的秦淮如:“秦姐,我们去医院,你坚持一下。”
离开前,傻柱狠狠瞪了旁边围观的观众一眼:“你们有没有点良心?看着秦淮如被人这么打,她还怀着孕呢!”
现在可没人会惯着傻柱,基本上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火。
当即人群当中就传出声音:“哟嚯!感情您知道秦淮如怀孕,咱们大家伙都知道,就她自个儿不晓得,还冲上去和瘸子动起了手?这是谁自个儿自找到。”
傻柱眼珠子瞪得血红,脖颈上青筋直蹦,活像要咬人的藏獒:“谁说的,给你爷爷站出来。”
院里人都知道这傻子秉性,谁都敢上去打几拳,自然没有人想去尝尝傻柱的拳头。
傻柱还在原地干吼,那副模样像是要跟人拼命似的。
直至怀中的秦淮如揪着傻柱领子直抽气,用虚弱的声音说道:“傻柱,送我去医院,我肚子好疼,这是东旭最后的孩子,他才刚走几天,我不能就把他的孩子弄丢了……”
傻柱这才把脑袋点得像捣蒜锤子,安慰几声,随后一眼看向人群当中的江凡。
他用毫不客气的口吻,命令道:“江凡,把你那凤凰二八车借我使使!我送秦淮如去医院,快些。”
江凡抄着袖子往门框上一靠,斜眼瞅着傻柱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,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儿,“没有。”
“你丫找抽呢吧?”傻柱又红温了:“你借不借,信不信我把……”
江凡忽然挺直腰杆,暮色里那双眼睛冷得瘆人,冷冷盯着傻柱。
他刚才是翻墙出来的,没事带研究所的自行车干什么?
况且,他借谁都不可能借这些家伙,就算砸了也不可能。
他到时要看看, 几天时间不见,傻柱的翅膀究竟能硬到哪里去,敢来威胁自己?
秦淮如满脸煞白,额头冒出豆大汗珠,细声说道:“柱子...别跟他耗...九十三号大院的胡家有自行车,你去跟他借。”
两人匆匆离去。
而贾张氏也朝着两人都背影喊道:“柱子,我在这里看着这死瘸子,别让他跑了,你照顾好淮如。”
她往孙二瘸子腰眼上补了一脚。
江凡瞧见这一幕,也不禁为贾张氏感到恶心。
这些年的经历,把这老货的性格给磨练得恶劣不少。
可以说是十足的恶心了。
这一石二鸟的主意,既能讹瘸子一笔钱,又能让傻柱给秦淮如垫医药费。
孙二瘸子被揍得够呛,根本没有丝毫的力气能够反抗。
当场就被贾张氏找了根绳子给绑在了贾家门口的柱子上。
就跟当初棒梗偷东西被抓,在村里被绑起来示众一般。
这瘸子被麻绳勒得腮帮子直突突,活像过年挨宰的猪崽子。
而众人也懒得去管这事儿,江凡扫了一眼,院里就一个刘海中,这家伙被卸去管事大爷的职位后,对于院里的事情也是充耳不闻了。
反正只要不触及到他的切身利益。
基本上没见过他发声。
人群当中说得更多的,基本上都是关于傻柱刚才的行为。
“嘿!你们说说,这傻柱不会是喜欢上这秦寡妇了吧!现在贾东旭刚刚死了,他就屁颠屁颠过来献殷勤了。”
“我看十有八九就是这样的,傻柱一大把年纪了,都讨不到一个媳妇,整天就跟在贾家秦淮如的屁股后面转悠,他不是惦记是什么?”
“三国里面的曹操,不是就是这样的,黄花大闺女不喜欢,喜欢去偷别人老婆。”
“诶,你这话怎么说的,曹操哪里是偷别人老婆,那分明就是……”
说着说着,群人讨论的重点就偏了。
那边拿着拐棍敲打孙二瘸子的贾张氏,那张脸臭得要命,全把气撒在孙二瘸子身上了。
忽然,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。
“你们说说,这秦淮如不会真的跟傻柱跑了吧?!”
群人鸦雀无声,都看向说话那人,是外院的黄木匠。
那边黄木匠叼着烟袋锅子,火星子一明一暗映着褶子脸:“保不齐明儿就卷铺盖跟人跑喽!”
这话跟冷水溅油锅似的,炸得满院子嗡嗡响。
“对哦!有这个可能,现在贾东旭都跑了,狗男女情投意合,说不定就躺一张床上去了。”
“你们别说,这还真的有点道理,贾家欠了我们那么多钱,贾东旭还没还我们呢!秦淮如不想还钱,跑了是最有可能的。”
贾张氏瞬间破防,扯着嗓子大喊道:“喂喂喂!你们在放什么屁?当我好欺负是吧?!我家东旭这才走了几天,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孤儿寡妇,你们也不怕被雷劈!”
群人不加理会,自顾自说着自己的。
“要是我,有一个好吃懒做的恶婆婆,又背了一屁股债,底下还几个拖油瓶,那我也跑了。”
“惨了,要是秦淮如跑了,那谁能还我们钱!贾张氏吗?这老太婆不饿死都算走狗屎运了,我可不指望她能还钱。”
贾张氏的脸色青白交替。
看起来,对于众人的话,她是能听得进去的。
沉默了半晌时间,直到棒梗过来抱住她的大腿,摇晃问道:“奶奶,这些坏蛋说的都是假的吧?妈妈怎么可能会不要我们呢?”
贾张氏这才朝着众人怒吼:“你们胡说八道什么?信不信我把你们嘴巴撕烂。”
对于棒梗的话,她并没有回答。
而是转身回屋里面,又拿了一把剪刀和绳子,把孙二瘸子捆紧后,又将剪刀递给棒梗:“好棒梗,乖棒梗,奶奶去医院看看你妈妈需不需要帮忙,你就在这里看好这瘸子,别让任何人放走他,听见没有?”
棒梗点了点头,拿着剪刀提防起了众人。
贾张氏这才气冲冲推开挡路的人,消失在穿堂门那边。
而棒梗就像是个打赢的斗鸡似的,昂首挺胸站在他们家门前,用着一种让人看见就想揍这家伙的眼神,扫过众人一眼。
随后又一脚踢在孙二瘸子的腰子上。
“让你打我!让你打我!”
看见这一幕,江凡断定接下来没有热闹可以看了,除非有人报警把警察喊来。
不过那也是要再等一段儿时间了。
他径直回了家。
过去了一个小时,院里再次炸开了锅,嚷嚷声不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