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纪清澜。”
二人相视一笑。
没有人询问为何当初的少年变成了如今漂亮的少女,二人只顾对望着,便能知道对方的意思。
“不知纪姑娘来琼罗山所为何事啊。”
少女大喇喇地往那一坐,一双漂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。
蓝衣少女一早便将自己口中的鸡腿拿了出来,两只眼睛水汪汪的,带着怯向眼前的红衣少女看去。
“师父说最近琼罗山不太平,有人在这里看到了魔族,唯恐这群祸害再起事端,便叫我带人先来看看情况。”
帝古初象征性的点了点头,又在鱼轻弦的注视下将目光锁在了少女的身上。
“这位是?”
“我最小的师妹,姓鱼,名轻弦。”
纪清澜偏头,手似是安抚一般在少女的头上轻抚了几下。
“倒是个稀奇姓。”
纪清澜点了点头。
“那乔兄你呢。”
她实在觉得顺口,于是即便知道少女并非少年,甚至名字都不作真,她还是如此喊着。
“我是来……”
话音未落,整座客栈突然拔地而起。
木质结构在金光中扭曲重组,雕花窗棂化作森森白骨,悬挂的灯笼变成淌血的眼珠。
在鱼轻弦的惊叫声中,帝古初稳了稳身形,终于看清了脚下情状。
地板已经变成了蠕动的血肉,四散纷乱,在场人无一不正尖叫乱窜,有些人侥幸逃了出去,而那些尚未逃走的,正逐渐融化成粘稠黑水。
";是魔族的画皮阵。";洛蚀挥刀斩断袭来的肠状藤蔓,刀刃却粘上腐蚀性的黏液,";所有人!护住眼睛!";
迟了。
帝古初双眼传来灼痛,眼前一黑,跌撞的后退几步,刚巧被身后的凳子绊倒,摔在了地上。
慢慢地,眼睛的疼痛和不适好像弱了一些,她睁开了眼……
透过猩红的视野,帝古初看见面前蜷缩着另一个灵魂——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,布满蛛网般的封印裂痕。
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,血腥味在舌尖漫开。
如被铁锤击碎的琉璃盏,无数陌生的画面漂浮在了少女的眼前。
锋利的碎片里闪过雪夜剖骨的白玉刀、锁链穿透琵琶骨的玄衣少年、还有谁在血泊里死死攥住她裙角的温度……
";别看。";卫翊鸣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双眼,喉间滚动的却是濒临失控的嗥叫。
金光碎片在他另一只手中凝成短匕,正抵着鱼轻弦剧烈起伏的咽喉——少女心口破开的衣襟下,封印裂痕正渗出丝丝魔气。
纪清澜的剑穗无风自动。她广袖中暗藏的锁魂铃发出细响,却是在压制自己颤抖的手:";怎会......";
话音戛然而止,因为洛蚀的弯刀已经削断她三根发丝钉入身后的血肉墙壁。
“你们师父,收养了一个魔族?”
整面墙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。
暗红经脉在墙面上暴起,无数张扭曲的人脸从墙皮里凸出来,正是方才融化食客的面容。
帝古初突然抓住卫翊鸣手腕,沾血的指尖在手上上画出血符:";东南巽位!";
金龙虚影冲天而起撞碎横梁的瞬间,众人终于窥见阵眼——鱼轻弦腰间玉佩不知何时化作血色竖瞳,正贪婪吞噬着满地黑水中浮起的怨灵。
但只做了这些,少女的瞳孔就又被一片猩红淹没……
“是师父送的命玉!”
纪清澜眉头紧紧皱起。
这玉连着性命,变成现在的样子,少女不论怎样,必然凶多吉少了。
蓝衣少女突然诡异地勾起嘴角,被魔气染成暗金的瞳孔转向帝古初:";姐姐,你的眼睛真漂亮。";
相当莫名的一句话,却让帝古初的身体没来由的晃了晃。
整座客栈轰然坍塌成万千白骨。
帝古初在疾坠中看见琼罗山顶的雪色,那抹纯白之下,分明涌动着与鱼轻弦身上如出一辙的封印魔纹。
卫翊鸣的圈住住她腰身时,一滴滚烫的凤凰血坠在她颤动眼睫上,将猩红视野染得更艳。
“姐姐!快醒醒啊!”
";抓住她!";纪清澜的惊叫混在风里,";轻弦体内是......";
后半句被魔气撕了个碎。
鱼轻弦悬在血色阵眼中央,足尖轻点之处绽开朵朵业火红莲。
她抬手接住帝古初被风掀起飘到她面前的发带,魔纹顺着指尖爬上脖颈:";他让我问您,当年的剜骨之痛,可还记得?";
什么…剜骨……
帝古初的脑海一片混沌,失重感愈加清晰,直到少女彻底坠入那无底深渊……
帝古初在失重中不断下坠,耳边呼啸的风声突然沉寂。
她睁开眼,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冰晶构筑的宫殿中,满地碎冰映着千万个红衣少女的倒影。
";你终于来了。";
空灵的声音从冰棺传来。
玄铁锁链穿透棺中人的琵琶骨,霜雪覆面的少年忽然睁开暗金竖瞳——正是幻象中见过的玄衣少年模样。
帝古初的太阳穴突突跳动,腕间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和鱼轻弦身上类似的纹路,只是那纹路竟是刚好那魔纹反转,顺带着换成了漂亮的蓝色。
记忆如冰锥刺入脑海……
是巧笑嫣然与她对坐弈棋的少年,是安静躬身向她奉茶的少年,是满身鲜血的少年……
他倒在地上,紧紧攥着她的衣袍……
";当年你剖我魔骨时,可曾想过轮回不止?";少年魔尊的虚影从冰棺升起,指尖拂过她泛起金纹的眼尾,";好初儿,作为古神,你的魂灵果然强大。我的半副魔魂在你体内温养百年,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。";
他笑着,说出的话却没有多动人。
外界突然传来琉璃碎裂般的脆响,帝古初猛地惊醒。
她仍在下坠,但四周不再是血肉魔阵,而是琼罗山终年不化的积雪。
卫翊鸣的凤凰血在她掌心灼烧,幻化成赤金弓弦。
";接住!";
纪清澜的锁魂铃破空而来,铃铛里飞出十二道符咒缠上帝古初腰身。
借着拉力腾空的瞬间,她看到山巅积雪崩落,露出下方由魔纹构筑的巨大瞳孔——那才是真正的画皮阵眼。
鱼轻弦的尖啸震碎山岩,少女心口的封印完全碎裂,滔天魔气凝成实体。
帝古初拉满弓弦的手突然颤抖,因为那魔气幻化出的,正是记忆里面的的少年的面容。
";小心!";
卫翊鸣的呼喊惊回了少女的魂魄。帝古初本能地松手,凤凰火化作的箭矢穿透魔影,却在触及鱼轻弦心口时诡异地没入其中。
少女周身魔纹骤亮,额间生出与冰棺少年同样的暗金竖瞳。
";多谢姐姐助我解开最后一道封印。";鱼轻弦笑着舔去唇边血渍,声音软糯,她的脚下红莲业火顺着雪坡蔓延,";毕竟你我追根溯底到底是同源的——当年您剖下的那半块魔骨,不正是养成了我这具身躯么?";
锁魂铃突然发出凄厉哀鸣,纪清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。
她终于明白师尊为何二十年前要闭关,又为何对众人说一定要好好照顾鱼轻弦。原来她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少女,竟是魔神再次重现人间的温床。
心善……也不应当如此啊。
雪崩轰然而至,帝古初在纷扬雪沫中看到无数记忆残片。刺入少年心口的刀,递出去的拜师茶,还有最开始她就注意到的鱼轻弦那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缝合线......真相裹着冰碴刺入肺腑。
卫翊鸣的羽翼在暴雪中展开,燃烧的凤凰翎扫过帝古初后颈:";你的眼睛......";
少女瞳孔已完全化作暗金,腕间魔纹正贪婪吞噬着凤凰真火。
她终于承认了最残酷的真相——当年剔除魔骨时,因着它的强烈反抗,有一半的魔骨直接碎裂在了少女的身体里。多年来不见起色的修炼进度,不过是因为她体内大部分的灵气都用来压制魔气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