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为什么要南下?
要让史书上写一句,京华十九年九月二十六,京华帝下令南逃吗?
此后几年,十几年,甚至百年。
要让安昌和徐州的人一遍又一遍的描画那一句“南望王师又一年”吗?
要让此后不得志的文人墨客,指着他们都鼻子骂“何不北上?”
要让日后的人们说起来这一件被称为“安昌事变”的事件时,都无奈叹口气,说:
“可惜”
冉玉本能的不想这样。
所以他要去。
哪怕这件事有算计在里面。
他也要去。
谢晋阻止不了他。
所以他说完那一句之后就再次向前,将谢晋越拉越远。
谢晋突然心有所感。
——这世道本就该接着乱下去,只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,用自己的未来做赌注,迎来了二十年的和平光景。
——而现在,也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,用自己来做赌注,换来日后的安稳。
他叹了一口气,回家去安排事情。
为了防止这位事后找茬,提前做些准备吧……
安昌城墙上有许多口子,在平时用来和外界沟通,以及平时做放箭的工作。
而在此时,这些口子上的人,既不是弓箭手,也不是负责双方交流的官员。
而是孩童。
各个年岁的孩童,还在上晓学的年纪。
他\/她们晓得国破家亡的道理,也明白君子节气。
于是在这即将国破家亡,城内流言甚嚣尘上。
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,甚至连君王的罪己诏都传了出来。
朕承天命,御极天下,自登基之初,便立志要开创一番盛世,保我江山社稷永固,百姓安居乐业。
朕每日破晓即起,直至深夜仍在审阅奏章,殚精竭虑,只为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太平日子。
朝堂之上,朕广纳贤言,力求决策皆能利国利民;朝堂之外,朕关心农事,盼着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。
然而,天不遂人愿,如今外敌悍然犯境。
他们来势汹汹,如同饿狼一般,边军虽拼死抵抗,却因兵力悬殊、粮草不济,屡屡战败。
如今,那烽火已从边疆一路烧至安昌附近,战鼓的轰鸣,日夜不绝于耳,声声震得朕的心头颤栗。
朕身为一国之君,本应御驾亲征,冲锋在前,与外敌决一死战,以保我疆土完整。
可朝中大臣们纷纷进谏,恳请朕暂避锋芒,前往南方。
他们言辞恳切,眼中满是忧虑,诉说着如今局势的危急,力陈南逃之必要。
朕心中满是挣扎,若就此南逃,弃这安昌于不顾,祖宗陵寝将暴露于敌寇的铁蹄之下,朕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?江山社稷的尊严又将置于何处?
但若是坚守安昌,面对这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,城破恐怕只是旦夕之间。
一旦城破,百姓必将遭受屠戮,生灵涂炭,血流成河,那将是朕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罪孽。朕又怎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?
朕意已决,暂且率领百官与御林军南下。
此去南方,朕定会卧薪尝胆,整顿兵马,招募贤才,积蓄力量。
待时机成熟,朕定要挥师北上,将外敌逐出我疆土,收复每一寸失地,重振我朝雄风,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,以告慰祖宗英灵,向天下百姓谢罪 。
这个传出了,所以案场乱了。
这些孩童有三岁的样子,可他们并非不知道理。
君上迁都南逃的时候,他\/她们要以身殉国。
不为什么折辱不为什么乱七乱七八糟的原因。
只为了后来人将这段历史牢记,将这段刻骨铭心般的仇恨刻入骨髓。
他\/她们不怕南逃,怕的是南逃之后,人们会沉溺于浮华之上的平安。
然后在这渐渐烧开的温水之中,成为虎视眈眈的狼所觊觎的美味食物。
大武自此不复存在。
他\/她们已经晓得自己读的是圣贤书,修的是浩然正气,可他\/她们年岁尚小,做不到抬剑站上沙场。
唯有以身殉国。
唯有以身殉国,方不负十几年国家庇护之恩。
方能让这些北兰的蛮夷看清楚,他\/她们并非安于享乐。
就像是漫山遍野生长在徐州的终不负,渐渐有往安昌长的趋势一样。
宁折不弯的小草之中,给他们带来了一份百折不挠。
同时让他们相信——
他们身上是有血气的。
这血气撑起了他们的傲骨,撑起了大武未来好长一段时间里的大厦。
以至于后来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,都会说:
「以身殉国,无上荣光」
兵者凶器,将者危任,是以器刚则缺,任重则危。
故善将者,不恃强,不怙势。
宠之而不喜,辱之而不惧。
见利不贪,见美不淫。
以身殉国,壹意而已。
孩童们在哭,可他\/她们动作不变,就站在城墙之上。
只要城破,她们就殉国。
人生中的最后时刻,再次回望一眼身后的高楼。
自此,望尽天涯路。
……
冉玉走上城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。
暗自感慨一句:这怎么能不让他来呢?
他说:“不必如此,还有我。”
将印信高举示意全场,将江上舟先前给他的那一道圣旨传阅全场。
冉玉发出了他身为摄政王之后的第一道命令。
“下来吧,城不会破。”
然后是第二道: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,所有人只留城墙原本守军。”
没人质疑他。
他们好像真的很相信眼前的人。
因为除了相信别无他法。
冉玉看着人群渐渐散去,拍拍自己身边守将的肩膀,说:
“帮我把那里边那张弓取过来。”
城墙上一直供着一张弓,叫凌云志。
随后少年翻身上墙,站在最高的地方张弓搭箭。
一袭红衣四散张扬,蒙住了身后人的眼。
周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城墙,看见这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心潮澎湃。
“你怎么穿了一身红?还怪称你的,以后多穿一穿嘛~”
冉玉没说话,他有点撑不住了。
哪里是红衣啊,分明是少年的血染红了这件白衣。
但他还能柔和着嗓音说:
“事情还没有走到生机断绝那一步,阿合,不要心慌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