冉玉笑笑:“姜姑娘是实在人。”
姜葳向他眨眨眼:“毕竟不甚聪明,倘若因为一些小心机而不得大人青眼,那我们可就亏大发了。”
庄二狗和姜蕤像两只滚地葫芦般滚出这个厅堂,却在门后探出四只眼睛。
姜葳指节捏得咔咔作响,青瓷盘里的蜜饯突然碎成齑粉。
“将军,安南军的主事人是你,你出去了,要我和冉大人两个人坐这里喝茶吗?”
";阿姐的算盘比狼牙棒还凶残...";姜蕤缩着脖子嘀咕,突然被庄二狗捂住嘴。
“咳,本将军刚才就把话说的很明了,冉大人,我要进安昌,其余……”他仰天一笑: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,从来生死都看淡!专和老天对着干!”
他豪迈的一挥手:“我相信你!”
冉玉:……
他扭头轻咳几声,然后问姜葳:";听说,安南将军府今年修缮了七次马厩?";
姜葳垂眸看着轮椅扶手上蜷曲的苍白手指:";您该关心的不是账本。";
屋外阳光掠过她腰间玉牌,露出半枚虎符纹样:";三日前北兰南下一事,将军问起您对北兰铁骑的看法。";
廊柱阴影里忽然传来甲胄轻响。
冉玉指尖敲了檀木轮椅,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,唇角泛起病态嫣红:";那就替我告诉将军……";
";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刀兵过处,方生仁义。";
冉玉抬高了声音:“圣人云:有教无类,但我不是什么圣人,我只知道,北兰南下这么多年,死伤甚重。”
“担骂名就担骂名,不管是北兰还是南越,对于这些外族,能让我大武百姓放心出门,且一点不用担心路途危险的外族,才是好外族。”
姜葳捂嘴一笑:“我就说,大人合该站在我们这边,毕竟将军也是这个看法。”
庄二狗挠挠头,从门外走了进来:“来,和本将军说说,你要怎么让这些外族变成好外族?”
冉玉伸手,姜葳把桌子推到了他身前。
庄二狗给自己搬来一个椅子坐在冉玉对面,示意他开始讲。
和姜葳道过谢,冉玉伸手在桌子上勾勒出一条线。
“我单纯就盐引来说。”
外族囿于地理位置,算得上是一个紧缺的东西
";请看,去年大武曾经用三百车青盐换回北兰七成铁器。若将盐价再抬高三倍……”
冉玉指尖蘸茶水,在案上画出曲线,“三年内,他们的箭头就得用兽骨代替。”
庄二狗好整以暇的问:“你怎么保证,不会出现拿孩子换盐的蛮族。要是哪天听说有个母亲抱着婴儿一头撞死在界碑上——这折子递到御史台可不好看。";
冉玉抹去曲线,寥寥几笔在桌上勾勒出大致山脉走向:
“所以,有一个‘盐引分级制’。拿战马换盐的部落可获龙纹铜牌,至于那些刺头……让他们的人为了半块盐砖走三十里山路。”
冉玉笑的依旧温和,任谁都想不到,他会出这样一个,堪称为“阴毒”的主意。
庄二狗抽出匕首钉住一封信:“要是他们找着了私盐渠道?比如啊西洋啊东瀛什么的?虽然我看不起他们,但至少总得相信他们有点好东西吧?”
冉玉满脸疑惑:“什么西洋跟东瀛,讨东和平西一出,这不都是我们的地方?”
他慢悠悠的接着画:“如果真的出了什么茬子,那就趁现在,先下手为强。提前执行‘白灾计划’。把混了百日枯的粟米喂给他们战马。”
摄政王嘴角勾着冷笑:“屠蓟州的时候光想着杀人了,也不知道找个大夫给他们看一看,不知道他们那一群庸医没长脑子,会把谢家新研制的毒当有营养的东西?”
冉玉拔起庄二狗扎在桌上的匕首,在圈出来的一片里划拉了一道:“等开春之后,因为这个的马尸会污染整片草场。";
他划拉的动作做了一半,手里的匕首就被姜葳轻柔的动作打断:
“冉大人当心,匕首双面,恐伤人伤己。”
冉玉摇头:“让边军战俘去试药,告诉蛮族这些是‘勇士金丹’。”
他指指自己:“我亲身实践,有一味药,喝下之后可保一时精力旺盛,仿佛无往不前,但药效一过就会萎靡。”
“等他们发现不对的时候,早就有两代人被锁死在药瘾里了。”
庄二狗猛然起身,撞翻桌子:";够了!当年我们剿灭外族应该用的是堂堂正正之师!现在这些阴诡手段……百年后史书该怎么写?!";
冉玉无所谓:“我不在乎史书怎么写,但要是不这么干,我们的史书就只能遗留在历史的长河里,变成他们嘴里满满遗憾。”
外边明明是亮的,但他好像在在黑暗中一样,幽幽开口说:“史书只会记载某某几年,陛下赐南蛮王姓刘,封归义侯。”
“至于那些消失的部落……庄将军,你听过已经消失的东西会留下痕迹吗?";
看着他激动的神色,冉玉说:“如果不是确定我有这样的计划,你会想着让我带你进安昌,而后把身家性命全都托付在我身上吗?”
……
许多许多许多年后,在他们今天商讨这个问题的原地,出土了《大武边政考,盐铁志》。
《大武边政考·盐铁志》卷十七(景明殿大学士 裴世勋 纂修)
【轩和三年,盐引新制颁行】
是岁秋,摄政王冉玉奏《盐引分级疏》,划盐为四等:
龙纹引岁供三百二十斤,需纳质子、铁器,并毁祖灵碑三座。
虎纹引岁供百五十斤,以血誓束部,凡私自供奉长生天者诛三族。
狼纹引岁供八十斤,每盐一斤折青壮劳役五日,致各部男丁减三成。
无引者禁入榷场,然许私贩毒盐,掺砒霜三成,边民多腹肿而亡。
【轩和六年 盐祸始现】
乌桓、骨利干等七部为争龙纹引,互伐廿三次,焚毁草场四百顷。
虎纹引部落献《改俗表》,弃狼头纛,改绣盐车纹,老者多自缢祖庙。
章法卫密档载:是年收缴铁器十九万斤,熔铸为十二兽首盐斗,置榷场示众。
【轩和九年 血脉更化】
龙纹引部落质子还乡者四十七人,皆着汉裳,持《盐引律》为族规。
混血儿逾六百,其母族赐";归义";姓,父系皆盐吏、驿丞之流。
同年,边军奏报:南疆新妇哭嫁词改唱:“宁嫁中原贩盐郎,不随草原射雕手。”
【轩和十二年 终章】
章法卫撤榷场,改设盐课司,凡北兰南疆民满十六岁者需考《盐法九章》。
最后一位通译死于肺痨,葬仪上念的已是《周礼·士昏辞》。
史载:“南蛮”“北兰”之称绝于轩和末,唯《盐法碑》残片存于其故城,牧童常拾而琢为棋。
后有《盐铁论·边策》注疏:
";燕鱼之法,毒甚白起坑卒。昔北兰畏刀剑,今南疆惧盐吏。龙纹引部落第三代首领阿史那承业,竟上书请禁蛮语婚誓,此为盐浸骨髓之证也。";
“但外族于我,非生死不得其解,已是上上签。”
《章法卫考》附录:
累计收缴铁器:二百七十万斤(含祖传刀剑十一万柄)。
盐引导致部落内乱死亡:约九万八千人。
蛮语歌谣失传率:轩和初年百之十七,末年百之九十四。
盐吏与蛮女通婚后代:三千四百人(百之九十一定居中原)
后又续:
(天圣三年,国史馆朱批:此卷永封甲字库,非三品以上不得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