菌丝手机在掌心震颤着熄灭,毛璃指腹擦过全息地图残留的灼痕。
七处红点仍在视网膜深处明灭,像一串浸在血水里的珍珠。
她弯腰拾起孙演员遗落的鎏金药瓶,碎瓷片划破指尖时,菌丝忽然裹住伤口编织出半透明薄膜——倒映着昨夜监控室钱导演撕碎的演员名单,此刻那些纸屑正在培养瓶里重组,拼出四个陌生的名字。
“老戏箱挑人了。”她对着菌丝缠绕的铜锁扣低语,戏服霉斑在月光下诡异地蠕动成昆曲工尺谱。
***
霓虹吞没第三个黎明时,毛璃掀开了第七个戏箱。
菌丝从箱底涌出缠住她的手腕,将八十年前《夜奔》的雪夜寒风灌进颅腔。
抱膝蜷缩在箱中的少女猛地抬头,湿漉漉的睫毛下,琥珀色瞳孔里浮着半张残破的虞姬油彩脸谱。
“您看见那些红灯笼了吗?”少女嗓音浸着黄梅雨季的潮气,“它们在秦淮河上飘了八十年,每盏灯芯都裹着半阕没唱完的《游园惊梦》。”
毛璃的视网膜突然灼痛,菌丝手机在掌心爆开成星图。
四个光点正沿着城市地下铁隧道游走,每个坐标都对应着监控录像里钱导演刻意剪掉的镜头——地铁艺人用戏腔报站、便利店女孩踩着圆场步理货、就连天桥下贴膜的少年,指腹都带着常年勒头带的压痕。
“妆匣第三层。”她将鎏金药瓶倒扣在戏箱边缘,菌丝裹着二维码残片开成血色彼岸花,“让那些红灯笼,照进现代剧场。”
钱导演扯开领带时,监视器突然滋啦作响。
菌丝顺着电缆爬上控制台,将四个新人的试镜片段篡改成全息投影。
穿便利店制服的女孩正踮脚擦拭货架,菌丝攀上她的运动鞋化作跷功厚底,一段《贵妃醉酒》的卧鱼动作从倾倒的饮料瓶里流淌而出。
“这是未经剪辑的原始数据?”钱导演的鳄鱼皮鞋碾碎满地烟头,“他们甚至没学过身段……”
“但他们的瞳孔会共振。”毛璃叩响监控台,菌丝缠绕的电极突然刺入导演后颈。
地下铁隧道的风声灌进耳膜,少年用戏腔吟唱的报站声正在菌丝网络里裂变增殖,撞碎了智能项圈的数据锁链。
导演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动,他看见自己二十年前拍摄的第一部戏曲电影胶卷——那些被商业票房埋葬的镜头,此刻正在便利店女孩旋转的百褶裙摆上重生。
“灯光组改成宫灯阵列,轨道车铺青石板纹路。”他终于扯下脖子上的数据项圈砸向监控屏,“但孙演员的流量……”
毛璃忽然掀开随身携带的紫砂壶盖,赵戏骨珍藏的血珀色茶汤正在沸腾。
菌丝从蒸汽中凝结成微型戏台,四个新人演员的影像正在茶汤里走马灯般旋转,每帧画面都裹挟着暴雨夜陶片敲击的锣鼓经。
周编剧改本子那夜,摄影棚漏雨的钢架顶上垂落菌丝帘幕。
吴摄影师调试镜头时,发现每一束光都会在菌丝上折出老戏台楹联的残影。
穿便利店制服的女孩正对镜勾脸,菌丝从粉扑里钻出,牵引她的手画出标准的凤梢眼。
“这里该有段【懒画眉】。”周编剧的钢笔突然自行动起来,在剧本空白处洇出工尺谱,“他们血管里都淌着戏箱带来的肌肉记忆。”
毛璃抱臂站在配电箱前,菌丝正将七盏聚光灯改造成旧式气灯。
当钱导演喊出第一个“开拍”,整个影棚突然陷入漆黑——然后二十八个老戏箱同时弹开箱盖,菌丝裹着霉变的戏服碎片冲天而起,在顶棚拼成巨幅的《牡丹亭》戏单。
四个新人突然站成标准的九龙口站位,他们脚下的菌丝地毯裂开缝隙,露出八十年前真正的青砖戏台。
吴摄影师惊呼着扶住轨道车,镜头自动追随着月光下流转的水袖,仿佛有无数双透明的手在替他摇动云台。
孙演员踹开安全门时,正撞见便利店女孩在消防通道练功。
菌丝缠住她的脚踝化作虚拟跷鞋,墙面积水倒映的却不是现代消防栓,而是民国戏园子的雕花栏杆。
他握紧口袋里变形的鎏金药瓶,听见菌丝从瓶底二维码里滋生的啃噬声——那声音与片场传来的悠远帮腔渐渐重合,震得他植入耳后的流量监测芯片嗡嗡作响。
暗处的毛璃垂下眼帘,菌丝手机在她袖口亮起最后一丝微光。
全息地图上代表孙演员的灰点正在剧烈闪烁,七个老戏箱的铜锁扣同时渗出朱砂色的锈迹,在水泥地上蜿蜒成《霸王别姬》的唱词残章。
孙演员的手指在消防栓金属表面抠出五道月牙白痕。
墙面积水中的雕花栏杆正随便利店女孩的跷鞋起落扭曲变形,菌丝爬上他西裤褶皱时幻化成戏袍的蟒纹下摆,腕间智能表监测到肾上腺素异常飙升。
“第七次了。”女孩突然收势,便利店胸牌上的菌丝二维码渗出赭石色锈迹,“每次您经过冰柜区,监控探头都会自动切换成《三岔口》的夜戏滤镜。”
孙演员后退半步撞上防火门,鎏金药瓶从指缝滑落。
菌丝裹着滚动的瓶身织出虚拟投影——二十八个老戏箱正围绕他旋转,每个箱盖内侧都映着他这些年轧戏时用替身的片段。
当便利店女孩的跷鞋碾碎最后一片投影,他听见自己耳后植入的流量芯片发出瓷器皲裂的脆响。
毛璃的菌丝手机在通风管道深处嗡鸣,全息地图上属于孙演员的灰点突然迸出朱砂色裂纹。
她屈指弹开紫砂壶盖,沸腾的茶汤里浮起八十年前戏班罚徒的戒尺投影。
凌晨三点,b组摄影棚的换气扇将菌丝吹成飘摇的水袖。
孙演员蜷在化妆镜前,看着菌丝从粉扑里钻出,将他眼尾因熬夜塌陷的胶原蛋白补成老生髯口。
镜面突然漫起黄梅雨的水雾,映出赵戏骨正在隔壁棚指导便利店女孩走圆场的虚影——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按在女孩后腰,菌丝顺着他的掌纹游走,将便利店制服化作缀满光片的鱼鳞甲。
“您说这身段要像云中折桂……”女孩踮脚时菌丝厚底鞋突然裂开,露出里面磨出血泡的脚跟。
孙演员的智能表监测到鼻腔突然充血,他看见自己去年用抠图替身拍打戏时,威亚师欲言又止的表情。
毛璃的脚步声混着菌丝地毯的窸窣声停在帘外。
孙演员猛地扯开真丝衬衫,露出锁骨下方因滥用增肌剂形成的囊肿,菌丝正从溃烂的伤口里抽出《夜奔》林冲的夜行衣纹样。
“他们……”孙演员的喉结上下滚动,智能表监测到声带振幅异常,“他们眼睛里烧着的东西,能教我吗?”
菌丝手机突然投射出全息界面,八十年前《钟馗嫁妹》的工尺谱在两人之间流转。
毛璃的指尖划过“急急风”锣鼓点,摄影棚顶垂落的菌丝帘突然裹住孙演员,将他倒吊成戏班练功的“拿顶”姿势。
血涌向太阳穴时,他看见菌丝在视网膜上织出赵戏骨年轻时冬练三九的走台录像。
正式开拍那日,影棚通风管道涌出带着霉味的掌声。
二十八个老戏箱围着青砖戏台拼成八卦阵,菌丝从箱缝钻出缠住轨道车滑轮。
当吴摄影师推近第一镜,周编剧突然抓住自己狂跳的腕表——监视器里的便利店女孩褪去怯色,起霸亮相时的眼风惊起菌丝幻化的虚拟燕群。
“好!”赵戏骨猛拍大腿,菌丝将他轮椅上的智能按键改造成单皮鼓。
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腕轻抖,四个新人演员的水袖突然被无形丝线牵引,在轨道车经过时精准甩出七十二个回旋。
孙演员缩在阴影里啃指甲,菌丝将他修剪精致的鬓角染上斑白。
当毛璃的紫砂壶溢出《牡丹亭》的皂罗袍曲牌,他突然冲进拍摄区域,菌丝威亚衣将他拽成《夜奔》中林冲的探海式。
“卡!”钱导演摔了耳麦才惊觉监视器自动切换了滤镜——孙演员因长期酗酒僵硬的腰腿,此刻正在菌丝矫正下弯出标准的鹞子翻身。
菌丝手机悬浮在配电箱上方,将八十年前戏台顶梁柱的投影投映在他颤抖的脊背上。
首映礼当夜,城市巨幕广告牌集体跳闸三秒。
当电流重新接通,所有屏幕都切换成便利店女孩的卧鱼特写——菌丝从她指尖蔓延成虚拟折扇,弹幕量瞬间突破服务器承载极限。
地铁隧道里,少年用戏腔报站的声音被剪辑成手机铃声,在早高峰车厢里此起彼伏。
毛璃站在首映影院穹顶,看着菌丝从消防喷淋头渗出,在ImAx银幕前织出老式戏院的朱漆廊柱。
当赵戏骨坐着菌丝轮椅滑过红毯,老人胸前的智能心率监测仪突然爆出掌声波形图——与八十年前他在吉祥戏院谢幕时的喝彩声纹完美重合。
紫砂壶盖在背包里轻轻跳动,毛璃知道又有心愿要凝结成茶汤。
但当她转身时,菌丝手机突然在地面投映出异常红点——这次的光斑不在城市地图,而是沿着某条体育场跑道规律闪烁。
体育中心地下停车场,菌丝正从通风口滴落成计时器形态。
毛璃的帆布鞋碾过未干的水渍,听见菌丝在混凝土裂缝里复现出轮椅轴承的摩擦声。
全息地图突然翻转成奖牌排行榜,代表绝症运动员的红点正在“十项全能”标签下微弱喘息。
她的指尖刚触到电梯按键,菌丝突然裹住楼层显示屏。
本该显示“游泳馆”的LEd灯管滋啦作响,拼出半句被药液浸泡的训练日记——“7月15日,骨转移灶吞噬了第3节腰椎,但起跑器仍需调低0.3厘米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