赔罪?这模样可不像是来赔罪,反像是来寻仇的。
阿赫雅缓步走入院中,打量着沈夫人,一边在脑中翻出这个人的信息。
这位沈夫人是续弦,沈总兵原配早死,留下一儿一女,即是沈大小姐与沈二少。
这位沈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,排行老三。
如今沈二被养成了一个跋扈纨绔,愚蠢如猪,不堪大任。她自己的儿子沈三却低调无比,听说在军中领了个职位。
可见沈夫人手段高超。
阿赫雅定了定神,微微敛下眸中的冷光,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院里众人,抿了抿唇,状似疑惑,向沈夫人开口:“夫人把我弄糊涂了,这般阵仗,就是为了赔罪?”
她垂着眼,清冷地环视了周围一圈,目光在那一箱箱金银上掠过,蹙起眉头,颇有些娇矜的意思,嗤笑道:“好贵重,可惜我们姊妹命薄,消受不了。”
这是那日将柳奴送回的家丁嘴里的话,此时再由阿赫雅口中说出来,就充满了讥讽之意。
沈夫人何时被人这样落过面子,脸色一下子有些不好看,身边的嬷嬷机灵,见状上前一步,恶声恶气地对阿赫雅训斥道。
“放肆!我们夫人亲自前来,已是屈尊降贵,你不要不识好歹。”
她们沈家是什么?那是整个宛城的天!若不是陛下发了怒,以阿赫雅的身份,连给自家夫人提鞋都不配。
“沈夫人也这么觉得么?”阿赫雅眨眨眼,望向沈夫人,似是沉吟,“那便无话可说了,请回吧。”
世上哪有赔罪还将姿态端得这样高的?是认错,还是来耀武扬威?
“退下。”沈夫人面色阴沉,却是冲着嬷嬷呵责,“没规没矩。”
她心里自然不觉得嬷嬷有错,只是面上不得不装一装样子,心里更加不满。
这阿赫雅莫非是见了几面陛下,就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不成?还敢对自己这样下脸。
“我身边的人,叫我宠坏了,不知是非,姑娘莫生气。”想归想,沈夫人还是扬起笑来,殷勤地走近阿赫雅身边,开口赔笑,眼中满是和蔼亲近,仿佛是一个邻家的妇人。
仿佛一开始那个趾高气扬的人不是她一般。
毕竟再如何瞧不起阿赫雅,陛下插手了,沈家就必须做出一个诚惶诚恐的样子来。
阿赫雅眸光闪了闪,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来,没有揭破她的虚伪。
沈夫人于是进一步,长长地叹了口气,对着阿赫雅歉意地摇头:“我也是才知道,二少爷竟然做下如此事体,是我沈家对不住姑娘。”
“这些金银,不过是聊表歉意,姑娘就收下吧。”
收下?这一箱箱的,进来时不知引了多少目光。阿赫雅这破旧的小院,两个弱女子,如何挡住觊觎的恶人?
阿赫雅心里冷笑了一声,面上却不动声色,反而也垂下眼,似是无奈,朝沈夫人道:“沈二少又非夫人亲生,怎么也怪不到夫人身上去。”
这位续弦夫人捧杀沈二,将他养成那副无脑的模样,又是什么好人?
谢桀的旨意,让沈家重打沈二。沈夫人不将三十鞭打实便罢了,好歹让沈二躺上半月做戏,还叫他晃悠到陛下眼皮子底下,不是刻意要他送死,她都不信。
“只是方才……陛下发了好大火气,沈二少官途毁了不止,恐怕牵连三少爷。”阿赫雅也清楚这位沈夫人的死穴,叹了口气,状似无意地瞟了她一眼,一击即中。
沈夫人的脸色果然立刻青白起来,眼底带上了怒色,又立刻收敛干净,苦笑起来:“我把持沈府中馈,却不能教养好沈府的嫡子,是我无用。”
她心里暗暗咬牙,这该死的沈二,作死也便罢了,若是连累了自己的三郎,看自己怎么磋磨他!
阿赫雅唇边勾出一抹笑来,声音淡淡,意味不明:“夫人也别过于忧心,沈家圣眷浓厚,总兵的位置,总得子承父业。”
子承父业。沈二没了,不就轮到了沈三?
当然,前提是圣眷还在,而陛下青眼有加的女子,可是近在眼前。
阿赫雅暗示完,见沈夫人眼神闪烁,显然是听懂了,笑起来。
“贵在人心,金银何用?夫人还是把这些个东西都带回去吧。”
金银这种护不住,反会招来祸事的东西,自己留来做什么?
沈夫人眼皮子跳了跳,惊讶地朝她望去,半晌,点了点头。
阿赫雅身份虽然低,但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。若想让自己的三郎能继承老爷的位置,就得努把力在陛下眼前挂个名字了。
这阿赫雅就是个很好的梯子。
沈夫人笑意吟吟,朝阿赫雅亲密道:“既然如此,下回我做东,还请姑娘莫要推辞。”
阿赫雅抬了抬眼,敛住冷意,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,将人从正门送了出去。
这才叫周围的混子们都看到,那些箱子如何进来便如何出去了,不至于半夜翻墙盗窃,或是更坏些——杀人越货。
等到阖上房门,她才松下一口气来,闭上眼,苦笑了一声。
从今日起,自己恐怕要时时算计,不得安宁了。
床上传来窸窣的声响,阿赫雅一惊,快步过去,就见柳奴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,右手无力地垂在一边,面无血色,却还是关切地朝她望来。
“公主,她们欺负你了?”
柳奴的声音冰冷低沉,带着杀意,半点没有女儿家的柔情。
阿赫雅却眼眶一红,险些忍不住落下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