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3章 谁为黄雀
骑手依言而去,不多时,一行数十骑彪壮胡骑,拱卫着一名虬须壮汉,施施然骑到大纛之下。
那虬须壮汉身材高大,双目炯然,顾盼之间,威势逼人,纵然是天寒地冻的天气,也袒胸露乳,露出一身精装的腱子肉。
他径直策马来到步度根跟前,也不下马,只微微欠了下身子,算是行礼。
步度根见他无礼,深吸口气,强压下火气,开口道:
“轲比能,早命你率本部人马突了汉人,你一再畏敌推脱,你看拖了几日,现在把汉人援军也拖来了,伱还待怎么狡辩!”
轲比能睥睨转了一圈,皱眉道:
“步度根,汉人防备森严,我没有必成的把握,怎会轻易攻去?前几日我设下计策,想让汉人钻入圈套,不想他们警觉,逃脱开去。这几日我部与汉人对峙挑衅,就是为了寻找破绽,这怎么成了畏敌?你到草原上打听打听,我轲比能是畏敌的人吗?”
步度根摇了摇头,道:“先前的事情就不说了,现在汉人来了援军,也不知后面还有没有……总算我们鲜卑联军有三万人,汉人不过几千,我要立即与汉军决战,命你打头阵,你敢是不敢?”
轲比能闻言大怒道:
“汉人人数虽少,但甲胄武器比我们好的多,他们援军刚到,士气正盛,现在上去决战,岂不是白白断送兄弟们的性命?眼下应该发挥我军人多的优势,迂回包抄,断了他们补给,等汉人士气消减,再围歼他们!”
步度根恍若未闻,从怀中掏出一册黄绢,冷道:
“不必多言,大魏命我步度根为鲜卑联军之主,你只管听从!我主意已定,你打头阵,我与素利左右夹击,势要一仗打趴汉人!”
轲比能不屑道:“你这般打法,就算能胜,也只是惨胜,我为何要听你的?”
“哼!”
步度根冷道:“你若不从,我便率军撤退,并向乌桓校尉、鲜卑校尉府状告,此番兵败,都是因为你自私自利,保存实力的缘故!”
“你!”
轲比能听他这般蛮横不讲理,登时怒火中烧,正要策马上前与他争论,素利忽从斜刺里闪出,拉住他的马缰,劝道:
“轲比能,乌桓校尉和鲜卑校尉的怒火,你先掂量掂量,可承担得起?”
轲比能闻言,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,头脑由是清醒。
素利口中的乌桓校尉和鲜卑校尉分别是田豫和牵招二人,此二人虽在三国混战中名声不显,但长期驻守北地,专门弹压不服从的部落,威名空前。
得益于曹操和曹彰父子大破乌桓、乌丸诸部的武功,又兼田豫、牵招二人在北方威名显赫,能发动诸部,征讨不从,灭亡部落无算,在座三人,又有哪个没有吃过此二人的苦头?
此次田豫和牵招二人受司马懿委托,号令鲜卑人南下,三人身为鲜卑大人,收到命令后,二话也没有,乖乖聚集兵马南下。
轲比能自忖,若因自己的缘故,坏了两位校尉的大事,说不得就有亡种灭族的风险。
故而,当他听到步度根祭出田豫和牵招两人来威压,任凭胸臆被气炸,也不能再行反对。
步度根瞧见他吃瘪的模样,心中暗爽,正要下命发动攻势,有一飞骑来报,说汉军开始缓慢退兵了。
“退兵了?”
步度根瞧了瞧日头,即将西斜,也知夜战不便,当下吩咐道:
“派人盯着汉人,莫要让他们趁夜走脱!”
他冷眼瞥着憋红了脸的轲比能,按捺下心中得意,沉声道:
“容你部再歇息一夜,明日天亮,我便要全军出击,剿灭他们,老规矩,你轲比能来打头阵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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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军先行撤退战场,是徐庶提出的建议。
姜维见天色渐晚,又不知鲜卑人战力如何,点头应允,于是亲自断后,领着大军缓缓撤出战场,后退十里,安营扎寨。
汉军营地,主将帐中,韩德对于撤退的命令,既不解,又不满,语气不善,嚷道:
“我老韩不明白,为何要退?他人多又何如?我汉家儿郎,对付这群胡人,一个至少能打五个!今我宝马强弓在手,趁着天还亮,一举冲垮鲜卑人,简直轻而易举!”
原是这几日间,陇西军连番大胜,几乎是兵不血刃,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,欣闻鲜卑环伺,都盼着真刀真枪干上一场。不想正摩拳擦掌间,却遇到主将下令后撤,故而不甚服气。
他的心思代表了很多陇西将士的心情,姜维不想打击,宽慰道:
“马岱将军二千人抗了对方三万人数日之久,怎么也得让他们睡个安稳觉,明日决战一事,自少不了尔等。”
韩德觉得言之有理,这才欣然而退,他这一退,帐中只剩下姜维、马岱、徐庶三人。
鲜卑人来势汹汹,这一战势必难免,但姜维不知鲜卑人战力如何,便向与鲜卑人交过手的马岱问起。
马岱回忆片刻,道:“与某对决之鲜卑人甚是狡诈,初时不过几千,某纵兵驱赶,敌人往往一触即散,不想连日来,周遭敌人越来越多,原是他们是想将我军诱到深处,先行包围,再行歼灭,某久在军中,焉能中计?西边虚晃一枪,趁鲜卑人聚兵之时,趁机南走,这才能囫囵保全实力。”
“这确实是鲜卑人轲比能之行事风格。”
徐庶自入帐以来,沉默半晌,此时突然发声。
“轲比能?”
马岱多在西陲行走,对于北方豪杰,多不熟悉,闻言问道:“这人很有名气吗?”
徐庶应道:“我方才在阵前观望敌军旗号,大抵瞧出今日前来的鲜卑大人,分别是步度根、素利、轲比能三部。自那檀石槐死后,西部鲜卑叛变,代郡以东之鲜卑也分裂也一分为三,其首领号称大人,一为步度根,部众散于雁门;其二为素利,部众居于辽西,其三为轲比能,部众布于幽州代郡、上谷等地。三位大人之中,轲比能出身鲜卑支部,因作战勇敢,执法公平,不贪财物,所以被鲜卑民众推举为大人,是为异军突起者。与将军对垒者,应该就是轲比能了。”
马岱点了点头,叹道:“不错,此人用兵狡诈,将士死战,难怪可以脱颖而出……这么说来,明日一仗,未必能轻取啊。”
徐庶微微一笑,语出惊人:
“我有一计,可一举破去鲜卑!”
“哦?”姜维双目一亮,抱拳道:“还请先生具述其详!”
“我在邺都日久,从邸告与友人交谈多,多少知道些鲜卑旧事……”
徐庶稍作沉思,面现追忆神色:
“建安二十三年,代北乌桓无臣氐反叛,请求归顺扶罗韩,扶罗韩乃是步度根的兄弟,他统率一万多骑兵前往迎接。哪知无臣氐等人商议说,扶罗韩的威信并不高,恐怕不能成就事业,于是另外派人向轲比能送信。轲比能马上派万余骑兵前来迎接,并与无臣氐一起对天盟誓。是日,轲比能在宴会上杀死扶罗韩,除了无臣氐部就此归顺,他还吞并了扶罗韩的儿子泄归泥及众部下,步度根因此埋怨轲比能,两家结下怨恨……”
“而那素利,原与轲比能交好,结下盟约,共商禁止向魏国出售战马。彼时素利缺粮,欲求粮于轲比能,轲比能不予,素利毁坏盟约,用战马换取魏粮,轲比能知晓后大怒,攻素利甚急,素利向乌桓校尉田豫求援。田豫慨然应援,不想轲比能兵马众多,联军不能敌,只能退守马城……”
说到这里,徐庶面上浮现一丝感叹:
“真说起来,那田豫田国让也真个文武兼备、国士之风,他在马城严密防守,令部下树立起旗帜,奏起鼓乐,率步骑兵从南门杀出,吸引轲比能的注意,他自己则率领精锐骑兵从北门冲了出来,擂鼓呼叫冲杀,两面发起冲击,胡人措手不及,阵脚大乱,都丢弃弓马逃走了。彼时,牵招率援军至,与田豫、素利汇合,三军连击二十余里,将胡人主力打得大败,轲比能自知不敌,俯首称臣,这才有了去年向曹丕献马、以示恭顺的故事。”
他博闻广识,口才甚佳,三言两语间,就把鲜卑三部与魏国两位校尉的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。
姜维听罢,已有些思路,顺着问道:
“先生可是欲挑拨鲜卑三部?”
“不错。”徐庶起身,拂袖拍了拍尘土,毅然道:
“我欲夜入轲比能帐,劝降于他。”
“为何劝降轲比能,而非步根度、素利两人?”马岱不知所以,突然发问。
徐庶笑了笑,道:“步根度、素利二人与田豫、牵招有旧,其志不会轻易动摇,唯独轲比能,与步根度、素利、田豫、牵招四人都有旧怨,今日随军南下,原为势所迫,他的处境,必不好过,着眼于他,机会最大!”
说到这里,他面朝姜维,凛然道:
“伯约,机不可失,我言尽于此,就等你点头。”
孤身入敌营劝降一事,风险可谓极大,姜维心存疑虑,沉吟半晌,抬眼问道:
“我实放心不下先生安危……若那轲比能真如传闻中狡诈,不知先生,有多少把握?”
徐庶淡然道:“似他这般从底层摸爬滚打至上位者,最会审时度势,趋利避害,我若无七成把握,也不敢献此计策,无端让两位见笑。”
姜维见他神态潇洒,成竹在胸的模样,心头蓦然一动,忖道:
“虽说他久疏战阵,但他可是不弱卧龙冢虎的颍川大才徐元直啊,其断定可行的事情,还需我来置喙吗!”
念及于此,姜维猛地一拍案几:
“好!就以此为定计!他司马仲达不是自诩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吗?此番倒是要看看,谁为螳螂,谁为黄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