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4章 颍川侠胆
夜深人静,轲比能手握一碗酒水,半躺在毛毡之上,久久不能入眠。
日间步根度与素利两人那阴险狡诈、充满算计的面孔不时浮现,他知道两人是吃定他了,这般念头如附骨之疽,激得他炉火中烧,似乎要破胸而出。
“狗仗人势,欺人太甚!”
蓦地,他将手中酒杯狠狠丢掷于地,他手劲甚大,含恨之下,铜制酒杯竟然“咣当”一声,摔裂成数瓣,他犹嫌不出气,起身将帐中陈列一一推倒,直将自己累得精疲力尽,方才气喘吁吁,摊倒在地。
不战而退的念头,他也不是没有过,但一想到明日之战纵然得以逃脱,日后势必引来魏人无情的报复,这逃脱之念,也就如雪般消融。
“罢了罢了,为了族人计,还是好生歇息,明日冒死一战,也便是了,只盼步根度与素利两个狗东西按约夹击,莫拖后腿……”
轲比能意兴阑珊,扯过一条厚厚的毛毯盖在身上,正想强迫自己尽快入眠,帐外脚步身起,侍从掀开帘子,急道:
“大人,营外来了一个汉人,说要见你。”
“什么?汉人!汉人来这里做什么?”
轲比能靠在柔软的毯子上,摆着手,有气无力道:
“定是来乱我军心,一刀砍了便是!”
“是!”
侍从依言放下帘子,正要退下,轲比能忽一骨碌坐起,皱眉道:
“等等……半夜入我帐中,倒是稀奇,不管如何,见见也没事,你悄悄将他领来。”
“是!”
侍从躬身领命,转身之际,轲比能突然又道:
“等等,先将帐中收拾一番,没得让人见了笑话。”
侍从再次折返,花了半柱香功夫匆匆将帐中陈列收拾妥当后,这才转身退到帐门口,为免大人还有什么吩咐,只擎住半扇帘子,不时回望。
轲比能见状怒道:“杵着作甚,还不把人领来!”
“是!是!”
侍从从未见大人发过这么大火,双手一松,撒开步子一溜烟地跑了。
轲比能摸爬滚打多年,多少也能猜到来人意图,他整好衣服,自腰间抽出一柄锋利趁手的长刀。
“汉人来此,定没什么好事,若他敢乱嚼舌头,看我不一刀砍了他!”
须臾,青袍文士打扮的徐庶昂然而入。
轲比能大喇喇半躺半坐在铺着狼皮的巨大座位上,只顾把玩手中长刀,竟是瞧也不瞧,只问道:
“来者何人?”
徐庶抱了一拳,淡然道:“颍川徐元直,见过大人。”
轲比能手上长刀把弄不停,间或放眼上下扫了来人两圈,问道:
“来此作甚?”
徐庶笑了笑,摇头道:
“素问鲜卑大人轲比能礼贤下士,热情待客,广有美名,徐某身在河北,也时有耳闻,不想今日一见,却是名不副实啊。”
见来人不惧威胁,轲比能收起小觑之意,直起身子,捻须道:
“我对待客人,当然有对待客人的礼遇,对待敌人,自然也有对待敌人的手段。我不知你来此做甚,难分伱是敌还是客。”
“哈哈哈哈,大人快人快语!”
大笑间,徐庶施施然走到右首,寻了个毯子自顾自坐下,抱拳道:
“我挂念大人安危,一片赤忱,自诩是友非敌,这座位,便当仁不让了!”
轲比能见他如此胆色,隐然有些佩服,当下沉声道:
“既然都坐下了,那还请你说说来意。”
徐庶微微欠身,道:“特来作说客。”
“哈哈哈哈——”
轲比能闻言大笑起来,心道“果不出所料”,他有心吓唬,伸出手指,在刀背上用力一弹,刀身吃力,发出“嗡嗡”之声,显然是一柄结实锋利的好刀,他满意得点了点头,抬眼笑道:
“我这柄刀得自你们汉人,刚刚开锋,尚未见血……你且说说怎么个劝法,如说不得法,便要拿你之血,祭这柄汉刀了。”
徐庶毫无惧意,叹道:“大人大祸临头,却犹然不知,只怕过了今日,这柄刀不仅用不着,反倒要落入宿敌之手了。”
轲比能皱眉道:“你这话说得不对,我鲜卑联军兵力三万,而你们不过数千,就算有祸事,也该是你们汉人的祸事吧?”
徐庶摇头道:“正如吃饭喝水,是暖是冷,唯有尝者自知,据徐某所知,大人与步根度有杀兄之仇,与素利有切齿之恨,昔不能破田豫之救援,后不可敌牵招之围攻,岂能轻易断定鲜卑联军是友非敌,又焉知汉军铁骑不能化敌为友呢?若不出所料,明日对决,贵军必以大人为先锋吧?”
轲比能闻言,霍然色变,起身喝道:
“你到底是谁?打得什么主意!”
徐庶凛然不惧,相应而视:
“徐某胸怀坦诚,刨明心迹,大人又何必藏掖?明日战起,大人身为先锋,面对我军人马俱甲,可有把握全身而退?如不能保全实力,战后部族人口财帛,岂非尽落步根度、素利之人之手?退一万步,大人若存了保存实力之念,半途而退,事后莫不能躲过田豫、牵招二人挟怒报复?目下大人进退维谷,是进也败,退也败,天下虽大,只恐却再无大人藏身之所也。”
一番话将轲比能当下之处境和境遇分析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
轲比能此前隐约能猜到自己的结局,但总算心存侥幸,未往深处细想,今得徐庶一番点拨,左思右想,情况的确如他所言,是进也败,退也败,就算明日竭尽全力击败汉军,手上又能剩下多少人马?又如何保全部族妻女?
俨然已经走到悬崖边上,再无路可走了。
他默然不语,呆立半晌,越想越是心惊肉跳,他心痛如绞,只觉无力之极,双手再握不住长刀,咣当”一声,落于地上。
“先生说得对,我确实无路可走了,这可如何是好……”
徐庶微微一笑,上前正色道:
“今夜徐某冒死前来,正是为了告诉大人,汉皇礼贤下士,天命在刘,徐某知其必成,故舍曹魏而归之,今汉皇遣一路奇兵,南北夹击匈奴,适逢其会,偶遇大人,若称其为缘分,也并无不可。以大人之尊,何不背暗投明?如此,进可袭取步根度、素利二部,报今日之耻,退可挟汉自保,全族人百姓安宁啊。”
轲比能闻言,如梦初醒,沉思半晌,知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路了,当下便有了决断。
他是个能屈能伸的汉子,一经想得透彻,八尺之躯,推金山,倒玉柱,匍匐于地,大礼参拜:
“此刻才知,先生是上天送来帮助我族度过难关的,轲比能敢不从命?说起来,我鲜卑曾是汉室藩属,如今天命不改,我这便背暗投明,重归汉室,恳请收留!”
徐庶大喜,起身将他扶起,抚其背脊,好言宽慰了几句。
轲比能一不做二不休,忽举起长刀,猛地在掌中割了一刀,掌中鲜血汩汩而出,他目光灼灼,举掌起誓:
“轲比能满腔衷心,先生但有吩咐,莫不遵从!如有违背,只盼着我掌上伤口,永不愈合!”
按着鲜卑人的习惯,伤口很深,誓言也已是极重,徐庶见状,忙扯了一块布条,将伤口包扎,直摇头道:
“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,徐某敬重大人是个爽快的汉子,自然信任,朋友贵在知心,何必伤贱有用之躯,作那誓言?明日对决,正要借重大人呢。”
轲比能愈发感动,将胸脯拍得山响,只高声嚷道:
“先生怎么说,我便怎么做!”
“好!”徐庶双目微动,低声道:“大人且附耳过来,只需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……”
轲比能细细听了,并无二话,咬牙切齿道:
“都依先生说的办!那步根度、素利两个狗东西既然不仁在先,那也休怪我轲比能不义在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