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理寺卿?”
叶烬明下棋的手微微一顿,“你问他做什么?”
阮月看着那落下的黑子,胸有成竹的在一处贴上白子,局势一下子扭转,原本处于下风的人一瞬间便占了上风。
“今日听我身边的侍卫说的,他早上路过了西街,正巧遇见了那大理寺卿在处理尸体,就打听了点事情。”
她似乎是怕叶烬明贵人多忘事,还特地提了一下,就是他昨夜亲手用暗器捅穿的那个摊子老板。
“沈玉淮……他父亲曾经是刑部尚书沈颂文,二十年前公开在朝堂上冒犯了拢安王,那个时候的拢安王是跟着先皇帝打天下的功臣。”
叶烬明拧眉,瞧着黑子被白子逼迫的节节败退,只好束手示意自己认输了。
阮月报之一个狡黠的微笑。
叫她发现了吧!大反派这棋艺根本不如她,要是阮月不放水,就是下一百局,叶烬明也毫无胜算。
阮月将棋盘推乱。
“所以,他父亲是京城的官员,他却从扬州千里迢迢走马上任,被贬了?”
叶烬明点头,“拢安王彼时年轻气盛,他是武将出身,打了一辈子仗,就连先帝也对他这个少年将军敬爱有加,情同手足。”
“他公然在朝堂上与拢安王叫板,二人都年轻,先帝自然偏向于稳住拢安王,这才将他逐出京城,扔到扬州当司马去了。”
阮月安静的听着叶烬明讲述这段故事。
扬州是个富庶之地。
虽然离京城远了些,扬州司马官也小,可天高皇帝远的,倒也乐得轻松自在。
先帝对沈颂文,倒也还算仁慈宽厚。
年轻气盛有着远大抱负的沈颂文却不这么想,他自然觉得先帝偏心,于是左迁扬州后,郁郁寡欢。
在妻子生下沈玉淮后的第三年,抑郁的沈颂文上吊死了。
死前,他只得到先帝驾崩的消息。
其中的内因没有人知道,可这事情搁到这对孤儿寡母身上,便是天塌的大事情。
扬州的刺史是个肥头大耳的混蛋,他早先便看上了沈颂文的美貌妻子,却一直不得机会。
后来沈颂文自缢身亡,他又是扬州的土皇帝,竟然不顾沈夫人刚刚死了丈夫,要强行将其纳为小妾,即刻就要洞房。
不堪受辱的沈夫人吊死在了司马府冰凉的房梁上,就连那白绫的痕迹都和死去亡夫的痕迹重合了。
年仅三岁的沈玉淮,就这么成了孤儿。
沈家宅子被那无良刺史所占,沈玉淮与忠心的老奴才没地方去,只能先住在破庙里。
三岁的沈玉淮日日靠吃稀粥度日。
直到他摸爬滚打到八九岁,才被病重的老奴才送到了多年前与沈家关系很好的一位富商家中。
他的命运是曲折的,说幸运也不幸运。
于是沈玉淮才过上了好日子,富商夫妻没有子嗣,他便成了家里的宠儿。
成年后不负众望,科举高中状元郎,又被如今的成帝一眼看中。
这才有了如今的大理寺卿沈玉淮。
这么说,他应该和拢安王有过节?
不知怎么的,阮月想起了叶易阳在原书中的下场。
这位拢安王世子的下场,何以为是不尽人意,简直是……
悲剧。
那个绑着高马尾笑得张扬的少年,在全家一夜之间被神秘人杀了个干净、自己成了苟延残喘的残废后,便有些癫狂了。
其实,压破叶易阳心理最后一道防线的事情是————
皇帝下旨。
因为许娇娇曾经折辱了他的心上人——那位温柔如白花一般的阮二小姐,如今的皇后娘娘。
作为惩罚,她便被迫下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男人,否则便屠了丞相府满门。
起初千方百计的打听,得知她过得好,叶易阳虽然难过,却也无比开心。
他自知,一个自身难保的残废,是给不了心上人未来的。倒不如让她去寻更好的人,只要她过得好,幸福美满儿孙满堂,他如何,又怎么样呢?
只是如果有下辈子,他多么多么希望,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。
那一日,一个尖嘴猴腮的太监拎来一具女子的尸体。
噗通一声,砸在他的眼前。
他向下看去,是一张他朝思暮想了多少年,日日夜夜记在心中的脸。
女孩漂亮的脸蛋被打的鼻青脸肿,眼眶也流出血迹,浑身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水里捞出来。
下身的裙子满是暗红的鲜血,并没有被水冲洗干净。
是……他的心上人死了。
太监幸灾乐祸的说,许娇娇有孕没人发现,结果被酗酒的丈夫打流产后,接受不了便自尽了。
死之前,她竟然还恬不知耻的和丫鬟说,若有下辈子,定要嫁给那个陪伴她许久的竹马郎,再不入这陌生冰冷的府邸。
叶易阳疯了。
他的腿被打断了,便用手扑到地上,匍匐卑微的爬到那具冰冷的尸体旁边。
他将小小的人圈在怀里,泪水从眼眶里滑落,砸在女孩的脸上。
他一遍又一遍的哭,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她的脸颊,甚至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她的额头、鼻尖、嘴唇……
太监看着那凌乱的尸体,觉得心中恶心,冷笑一声离开了。
不久后,有人在这间屋子里闻到了尸体腐烂的味道。
推门一看,两个身穿大红喜袍的尸体齐齐躺在床上。
女子的脸上似乎还细心的描摹了梅花花钿,擦了粉,上了妆,嘴唇是艳丽的红。
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,就连尸体身下的褥子也绣着喜,榻上的枕头是套鸳鸯枕。
两缕黑发被红绳紧紧的缠绕在一起,就放在二人中间的喜帕上。
一旁,桌子上红色的蜡烛早已经燃烧殆尽。
走近一看,那女人的尸体腐烂程度比之那个男子更甚,大概是先死在前头的,男子安排好一切,这才殉情。
二人已经出现尸斑的手紧紧握在一起,男人的嘴角挂着笑,一抹暗红血迹从翘起的嘴角流下。
服毒自尽。
叶易阳死了,开心的死了。
多幸运,他和他此生挚爱死在了一起。
而且还成亲了。
看护的人觉得晦气,没有将人土葬。
火化时,这对亡命鸳鸯的手,依旧紧紧的握在一起,众人努力去扯,却根本分不开。
大红的喜袍被烈火焚烧起来,二人的身影隐隐约约的躺在火舌里,任由滚烫的火焰将他们的骨灰混杂在一起。
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,二人都分不开了。
骨灰只被人随意的洒进了护城河里,潦草却也浪漫疯狂。
他说:新婚快乐,娇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