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人已逝,梅花纵使开得再艳,也永远不会有当年那人的惊艳了。
兰先生沉沉一叹,过往悠悠,若是当年没有执念一定要瞧她一眼,或许她还能活着。而那些中伤的流言,也不会在她死后偶尔浮现世间——但是,不论如何,商东儒既然娶了她,就该全心全意疼她,怎可怀疑她、冷落她、对她的死如此轻描淡写?更不该在若梅死后三月就将新夫人齐湘娘娶入了灵枢院!
手背上青筋骤起,兰先生心绪激动得厉害,她看着商青黛,咬牙道:“若梅,他待你如此无情无义,那我就让他失去最珍视的灵枢院,再让他到你坟前,自戮谢罪!那个女人占了一切该你的东西,那我就让他们齐家覆灭来偿!快了,快了,只要这片天一换,若梅,帮你出了这口恶气之后,黄泉渡头,我等你来与我重逢。这一次,不许再失约了。”
“先生……”端着药粥的杜若出现在石屋门口,她迟疑地看了看兰先生,不知是该进,还是该退。
兰先生冷了脸,站了起来,“你在外面站了多久?”目光如刀,充满了杀气。
杜若恭敬地道:“不该听的,我不会听,不该记的,我也不会记。先生可以放心,我并不是那种乱嚼舌根之人,若是先生不信……”
“死人才是这世间最安全之人!”
“先生是不会杀我的。”
“哦?”
“就凭先生保了我的手,又保了我的命,我知道先生这样的大夫是不会乱杀人的。因为先生有一颗仁心。”
“仁心?在你们眼里,我们蛊医是邪道,哪里会有仁心?”
“不,爹爹说过,英雄莫问出处,医者不问正邪,只要是救死扶伤的医者,就是好大夫。”
“……”
兰先生沉默了,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小丫头。
被兰先生看得有些不自在,杜若低下了头去,“先生,这粥中我加了点薄荷叶,听你说话声音总是沙哑,而且方才瞧你手背青筋暴起,大有走火入魔的势头。薄荷清凉,虽不能治本,但是可以宁心。”
“你这丫头倒给我开起方子了?”
“并不算开方,只是有点担心先生的身体。”
“你平日也是这样待她么?”兰先生饶有深意地问了一句。
杜若先是一怔,认真地道:“待夫子自然要更好,尊师重道是本分。”
“更好?”兰先生的语气有些异样,“若有一日,她嫁人了,你如何待她更好?”
“那……”
“答不出了?”
“那是他日之事……如今我只知道要听夫子教诲,要待夫子更好。若是现在都做不好,又惶论将来之事?”
兰先生又静静地看了她良久,最后只唤了一句,“杜若……”
杜若站直了身子,点头道:“先生,我在。”
“把粥拿过来吧。”
“是……”
当杜若把粥端到兰先生面前,兰先生却没有半点喝的意思,只听她凉凉地道了句,“你既然尊我为长,这粥,也该恭敬奉上才是。”
“是,先生。”杜若想了想,当下微微躬身,将粥双手奉到兰先生身前。
兰先生终是笑了,她亦是双手接过粥,喝了一口,笑道:“粥熬得不错,足以当茶。杜若,今日以粥当茶,算是拜师礼了。”
杜若惊声道:“不,我的夫子是……”她下意识往商青黛的方向瞧了一眼。
兰先生继续笑道:“只是算是,并不是真的是。我蛊医一脉真要收徒,是要受点苦的。今日瞧你心善,想指点你些医道,有些礼数,总归还是要的。”
杜若释然点头,“谢谢先生。”
“不必。”兰先生眯眼笑了笑,“我且出去准备些东西,你就先留下,试试看能不能将她唤醒?她早一日醒来,你也早一日安心,不是么?”说完,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粥,满意地走了出去。
杜若点点头,坐到了床榻边。
夫子的双眸依旧闭着,她静静地躺在那儿,一动不动。
“阿若,我的命,交给你了……”
脑海之中,又响起了那夜夫子的话。
杜若眉心微微一蹙,忍不住咳了两声,探上了商青黛的脉息,喃喃道:“夫子,不要睡了,好不好?”
脉息还是有些微弱。
杜若俯下了身去,轻柔地给商青黛擦了擦额上的细汗,指尖沿着额角滑到了她的耳后,顺势捧住了她的脸。
“夫子,该醒了,该醒了。”
杜若在商青黛耳畔温柔呼唤,声音低了,怕她听不见,声音高了,又怕惊醒了她。
是从何时开始?夫子变成了如今的瓷娃娃,生怕一个不小心,就在掌心碎得支零破碎。
又是从何时开始?夫子的一颦一笑已可以轻而易举地勾起心的慌乱。哪怕此刻的夫子静静地睡在那儿,只要靠近闻到那股淡淡的香味儿,心,便有如脱缰的野马,蓦地疯狂地跳动起来。
淡淡的药香味儿无声无息地钻入商青黛的鼻中——
那是一片混沌的黑暗,看不清前路是什么,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,商青黛茫茫然看着周围空洞的天地,“这是哪儿?”
“夫子……醒醒……醒醒……”
“阿若!”
商青黛听见那熟悉却缥缈的声音,转了一个圈,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人到底在哪里?
“阿若——!”
商青黛慌乱地大喊,给她的却是更加缥缈的回音。
阿若——阿若——阿若——
这里没有阿若,没有其他人,四处俱是黑暗,莫非——莫非这儿就是传说中的黄泉?她,终是赌输了。
“不!”
商青黛不甘心地猛烈摇头,她还有仇未报,阿若一个人独活人世,如何躲得过齐湘娘那狠毒女人对她的暗箭?
她不能死,又怎能死?
“夫子……”
杜若的呢喃近在耳畔,可是她看不见杜若半分。
“阿若……”商青黛循声一唤。
“夫子,别怕,你会没事的。”
“当真会没事么?”
淡淡的药香味儿扑鼻而来,商青黛终于有了那么一霎真实的感觉,可是杜若的声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莫名的暖意从指间升起,那样熟悉的感觉,除了是小丫头牵住她的手,还有谁呢?
“你在……就好……就好……”
商青黛缓缓坐了下来,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,淡淡一笑。
“这天下,我只允许夫子一人说我傻!我也……我也只为夫子一人傻!”
曾经那小丫头的傻话重现心头,商青黛的笑意不觉多了一分羞涩,她喃喃说道:“傻丫头,你会陪我傻到什么地步呢?”略微一顿,商青黛望着四下空洞的天地,“你可知,我的路并不好走?我不在乎走这条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,我只在乎你会不会因我受到伤害。傻丫头,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好呢?”
惊觉颊上蓦地一暖,似是有人抚上了她的脸,轻轻摩挲。
这样的温柔相待,是你么?阿若。
商青黛想要覆上她的手背,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,并没有杜若的手,可是那感觉是那样的真实,真实到足以让她惊惶的心一霎平静下来。
“夫子……”
杜若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,眸底都是满满的温柔,浑然不觉此刻的夫子小指微微动了动。
“久睡不醒,这身上肌肉容易废了。”杜若蹙紧了眉心,想了想,突然想到个法子——她将商青黛的手臂放在了自己膝上,轻柔地帮她揉捏活血。
夫子的手臂绵软似凝脂,指腹触及之处,皆是酥软。
杜若心底不免多了一丝绮念。
“不行!这个时候怎能有这些歪念?”杜若猛地甩了甩头,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,“夫子写过两个字送你,身为医者,怎能不正心?”
正心……
可是喜欢夫子,也不算正心么?
杜若努力让自己静下来,不让那些绮念占满自己的心,此时此刻,最重要的便是照顾好夫子,等她醒来。
若是这样趁机下手,那与街上那些地痞流氓又何不同?
杜若想定了念头,决定换一种法子给商青黛舒筋活血。
“呵,这小丫头,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娃。”门口的兰先生早就将杜若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。
只见杜若快步走了过来,兰先生连忙正色迎了过去,“丫头,你要去哪里?”
杜若认真地道:“先生,我去烧壶热水,准备给夫子焐下活血。”
“为何不直接药浴?”兰先生提醒了一句。
“药浴?”杜若摇了摇头,“爹爹并不善此道,我在灵枢院也还没学到药浴的配方……”话说到一半,她恍然看向了兰先生,“还请……还请……先生赐教。”
兰先生眯眼笑道:“你这丫头脑子还算不笨。”说着,她拉着杜若走到了石桌上,“既然喝了你的拜师粥,自然该做点师父该做的事。”说完,她磨了磨墨,提笔在白纸上写了一串药名。
杜若仔细看着那一味味药名自兰先生笔端写出,心头不断衡量着这些药草的药性可有相冲之处?
“丫头,方子我给你开了,可是这一味,需要你去采办。”兰先生指了指药名。
“嗯。”杜若点点头,复又皱起了眉来,“这艾叶是常见之药,先生这里竟没有存?”
兰先生敛了笑容,“才夸了你,你这丫头怎的就呆了呢?艾叶并非我这里没有,而是……”说到一半,兰先生索性黑了脸,沉声道,“算了,丫头你一会儿呆,一会儿聪明的,我还是陪你去采办一些艾叶吧。”
“啊?”
“还愣着做什么?”
“是,先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