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是公元前十二世纪上半叶。
黄河流域,一个偏远僻静的母系氏族,叫着兕国的一个小方国。
兕国的祖上,世世代代,把一个肥大的独角动物兕,作为氏族的图腾。
你看那氏族的寨子门口,随风飘扬着的白色大旗帜上的图案,就是一只皮厚肉肥,腿粗腰圆的独角兕兽。
那一只身形怪异的黑色兕兽,被夸张地画得很高大很威猛,瞪着两只血红色的大圆眼睛,前蹄高扬,腾立在半空,只长着一只独角,如一把匕首,直刺天际。它正张牙舞爪地,十分暴躁地扑向一头灰色的狮子,而那一头癞毛老狮子,却被画成很瘦弱很胆怯的样子。
族中现任大王,是一个左边的额头,被不知什么武器,削去了小半边的瘪头老年妇人。
今天一大清晨,方国兕国王庭府邸,里面的花园院坝里面,就开始热闹起来了。
东边太阳的明晃晃的霞辉,正射向院子里那座古朴的,黄色雕楼,透过楼顶飞檐外侧的红枫林林梢,映射到亭阁旁边的这一坪空地上。
兕国王长子的四岁的长公主,名字叫做子妍的,正与一群哥弟姐妹们,在院子里玩着打陀螺比赛。
大约有七八上十个孩童, 无忧无虑地欢蹦跳跃着。 一阵子紧接一阵子的皮鞭子,抽打着地面上不停旋转着的陀螺,辫子那个一甩,甩得“啪啪”地炸响,孩子们的喊叫声老远就能听得见。
其中鞭声抽打得最响亮的,要数子妍,陀螺又转得最长久的,就数子妍的那一只。 这是用千年崖柏树根做成的陀螺,底色金黄,有满身的蓝色大木疙瘩花纹,木质细密如膏脂,手感沉重稳实。
这一群孩子,玩得兴高采烈地。还是初春呢,孩子们的衣衫已经脱去了两件了,就堆在旁边的凉亭子的青玉石头桌子上,五颜六色的聚拢来,如一朵盛开的彩色玫瑰花,真的好看,丫鬟们正在忙着整理。
“妍儿啊,你赶快,赶快,到你的母亲那里去一趟!”突然,子妍的亲爹,兕王爷亲自急急慌慌地跑过来,大声地喊道。
“哎,马上就去,马上哦!”人群之中,一声清脆的童音回答道。
只见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孩子, 她猛然地抬起头来,她原本是扎着两只羊角辫的,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已经玩散了一只,就只剩一只独角辨还扎着半截红头绳。 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,眼睛大而清澈,眼白特别白,黑眼珠子特别黑,也特别地大,甚至占据了眼框的绝大部分的位置。
看见焦急的父亲,她连忙把手中的陀螺鞭子,递给旁边的四弟,就向母亲的厢房跑了过去。 也不管额头上细密的汗珠,已经黏住了右边的刘海,那一缕头发,正好垂落在她耳垂肥厚的大耳朵旁边,那只耳朵一时如扇子一般,扇动了起来。
一定是母亲的气喘病,又突然地犯了,要不然的话,爹爹怎么会自己亲自来喊她,她的身边还有三个贴身的侍卫,完全可以用来差遣呀。 几乎是每一次,只要她的母亲一犯病,就只要能够攥着她柔柔的小手,她的病就会减轻许多,于她来说,自己的宝贝,真的就如一剂良药一般灵验。
这一次,远远地,子妍却看见母亲,头发散乱地,正掩面痛哭着。在她的旁边,有一个丫鬟,正在慌忙地,试图给她擦拭泪眼。 这一次,对于十分注重仪容的母亲来说,的确是有一点反常了, 子妍心里就立马一紧。
赶忙喊道:“不要哭了,母亲,小心哭过头了,又会像上次一样犯病了。”她知道,母亲有一个毛病,只要很伤心地哭上半个时辰,一定会晕过去两个时辰,才会清醒过来。
“你那个狠心的爹爹,要你赶快收拾一下行装,在今天天黑之前,一定要出了这兕地的城门去。我的个宝贝妞妞呀,你还这么小啊,他们怎么能这样残忍地对待你呀!”母亲见她来到,一把就搂着她就直哭。
子妍感觉到了,母亲见到自己以后,好像更加地伤心欲绝了,她的眼泪,就如直线一样,不间断地往下掉落,自己本来已经汗湿漉漉的头发,不一会儿就被完全润湿了。
“你真的是妇人之见,别再婆婆妈妈的了,她又不是去赴死去,又不是不再回来了,你搞出这样一副架势来干什么。赶快了,赶快了干正事了,要不然,就怕来不及了。”兕王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了。 紧跟着,他的人也跟阵风一样地,迅速卷了过来,一步跨进门槛。
因为情绪激动,他的脸上憋得通红,青筋暴突。 子妍也不敢再吱一声,内心十分地害怕,感觉自己的心跳声,轰隆隆地就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。 更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,自己一定非要在天黑以前,连夜出城不可。
几个仆人飞快地收拾着衣物,鞋袜,以及吃食。不一会儿,就装满了四个蓝色的包袱。 还是母亲心思缜密,把自己从两岁起,就开始把玩的那一只双叉柏木弹弓,以及两颗自己从河里捡来的彩色石头子,一起收拾过来,仔细地包好,放到大包袱里。 要知道,这两颗彩色石子,石质温润如玉,晶莹剔透,上面红白蓝三种颜色交缠盘绕,却又极其鲜明,而且图案花纹酷似一对佳偶,恩爱的模样。 这可是要好好保存下来的,自己将来是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之人的。
慌忙着出了城门。 很快就驶入夜幕之中,伸手不见五指。 子妍与丫头翠儿,被塞进的这一辆马车,还盖上了厚厚的车盖篷布,子妍只觉得,眼前顿时一抹黑,仿佛觉得自己与这一辆车子,一起驶向了茫茫无涯的万丈深渊之中。
第二天一大早, 兕王爷就迫不及待地,第一个到达王庭,他要抢在老妈上早朝之前,先人一步,坐上王庭正中的王椅,这样的话,按照族规,今天自己就有绝对的话语权了。
这王椅,在这母系与父系氏族,新老交替的特殊时期,才是权力的绝对象征,今天谁坐上了,谁就有决定性的发言权。 无论怎样,儿子今天一定要与老母亲一争高低。 无论怎样,自己拼着老命,也要为心头肉小女子妍,争取一下!毕竟,她才四岁呀! 他哪里知道,自己的那年过半百的老母亲,已经抢先一步,面露威严地,端坐在那蟠牛大靠背椅子上面了,自己没有抢到先机。
“启禀母亲,儿子不才,但是,对您绝对是有一片忠心,和十分的孝心,这不,即使昨天夜已很深了,我还是按照您的旨意,把那逆女,连夜赶出了家门,这就是明证。”
“嗯,很好!”老王面无表情,整个酷似一段枯木。 “儿子再一次请求您,再不要听信奸人的胡言乱语了,赶快派人把小女子妍追回来。再过两年,哪怕再过一年,再贬她到那苗蛮之地去,也行啊,等她长大一些,再送她出远门,可以吗?”见此境况,王爷紧张又颤抖着,有点语无伦次了。 如今的情形,就是王爷,也不敢忤逆自己的老母,虽然现如今,她年迈体衰,也把氏族的权力,一部分交给了儿子,但是毕竟,现在还是她当家作主。 况且,外部局势激烈动荡,氏族内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,搞不好,明早起床,脑袋可能就不再长在自己的头上了。 这就是为什么自己赶一个大早,就到王庭,向老母汇报自己昨夜的处置方案,以免引来杀身之祸,牵连家里其他的子女。
“嗯?不妥,你不要责备我的无情寡义。回想一下,咱们兕氏家族世世代代的祖上,为何能够在周围上百个方国之中存活下来?延续命脉?那就不仅要心狠手辣,而且对族里所有成员,要一视同仁,都是自己的亲生孩子。否则,是成就不了大业的。”老王一边说,一边四处瞅着,好像在找寻什么人。
又哭道:“你的大妞,也是我的亲孙子呀,却生的是那么生性温婉,胆小怕事,娇生怪养的,如果不去那艰难困苦极寒之地,历练个三年五载,那是成不了大事的。”老女王一边说着,一边眼睛里面,确是有浑浊的泪光闪烁着出来。
“是的,老娘说得是很有道理的。但是咱们兕族,自古以来,就被嘲笑体格肥大,脾气爆燥,智商低浅。如今咱好不容易,生出来这么一个温文尔雅,聪明伶俐的女儿来,可也不是为咱家族争了光么?但是,以她这样的性格,恐怕是不适合接下咱门氏族的王权啊,咱就把她养好,就让她如她的其他姐妹一般,长大后嫁人生子,平平淡淡的过一生,也是很好的选择呀。”王爷甩一把眼泪说道。
“不,既然聪明伶俐,才是一棵好苗子,所以才要她趁着年轻,到外面去好好地历练历练。”老女王说道。 “但是,她才四岁,是不是也太小了呀。。。。。”
“启禀大王,今天的情况还是不妙啊。根据我的占星术,我昨夜所观测到的天象来看,那冲击紫微宫的灾星,还是没有完全稳住。若果任凭其直冲而来,咱们兕国会在一夜之间化成一滩汪洋水。我可是不眨一眼地,整整地一通宵的,不间断地观察着,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啊。”还没等王爷说完,旁边的占星官突然开口说话道。
这一个占星官,掌管着族中的占卜,还有祭祀大权,所有的从事贞占职业的人员,都要听从她的管辖。 她同时也是氏族的冢宰官,掌握着族里政治大权,权势地位堪比女王。 她傲慢无礼,目中无人,平时总是一手遮天。 她来自氏族的西北邻国,叫做鬼方的一个小国家。
“这几天你的确是很辛苦。依你所言,这一件事,下一步要如何处理,才不会忤逆神灵?”女王探一探身子问道。 “那一颗小灾星,已经是被怨魂附体,一定要废为庶民才能有解。她要被贬到那离咱们王城五百又三里半的地方,到那个有着两个连体山坳的蛮夷之地去,才能免除此次的大灾祸。而且,您还要下旨行文,命令她永远不得回到咱王城这里来。”冢宰立马回答。
“启禀大王,她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,能是什么灾星。”旁边站立的一个男孩贞人,叫做子宾的年轻人说道:“以我的占卜术得到的卦象来看,并没有如此地严峻可怕的后果。我的卦象显示,如今只是有一颗扫把星从西北来袭,一路贯穿中原,回落到南边蛮荒之地而去,其实这对我们兕国来说,并无大碍的。”年轻人虽然说着话,但是似乎很害怕,声音颤抖着。
“你别胡说,你这是妖言惑众。你才多大一点子,你占卜的结果明明就是错的。我仔细地看过了,这一次哪里只是扫把星路过,分明也是要有意侵袭,然后烧毁湮灭咱们兕国氏族的江山宝地。来人,把子宾拉下去,重打五十大板,然后闭门思过三个月,好好地补习一下功课,”冢宰一声令下。 此刻立马闪进来五个彪形大汉,拉着那一个年轻的贞人子宾,就拖出了王庭的大门。
外面立刻传来了霹雳拍啦的板子声,还有男人的惨叫声。 一时之间,整个殿堂上下,鸦雀无声。 “为了表示我对大王您的耿耿忠心,我完全服从冢宰的安排。”兕王爷的额头上,冷汗开始直流了。 他知道,这是冢宰在杀鸡给猴看。按照平时的一贯做法,她很可能还要搞出一些奇怪的幺蛾子出来,才肯善罢甘休。 此刻,自己只能忍隐,再忍隐。即使自己想为爱女,只是争取一些安全措施,也是不可能的了。
“好样的,还是咱们兕王爷明白事理,不愧是咱们先祖最为信赖喜爱的子孙。为了国家的安危,不惜牺牲自己的小家庭。可是,王爷你要知道呀,这是上天大神灵的旨意,并不是我的私自安排,胡乱定夺的。既然大家伙没有什么异议了,那么,退朝!”冢宰蛮横地一声令下。
大家纷纷弓着背,垂着头,倒退着出了王庭。 老女王一脸郁闷,坐在那里,一动也不动地愣着,直到女仆过来搀扶。
王爷见母亲落寞之态,潸然欲泪,就走上前,悄悄地说道:“母亲,恕我直言,那个冢宰真的是有一些居心叵测呀!”
“唉,你也看见了。可是眼前,哪里又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?现如今,咱们北面有土方骚扰边境,东面有东夷蠢蠢欲动,南部还有蛮夷,时不时地抢夺村寨城池。更重要的是,那边西南部还更是不得了一些,那里有强蛮的商国,那国王小乙即位以后,把个商朝王都殷城,建造得富丽堂皇,训练的军队也是所向无敌,现如今,他已经抢占了咱们周围二十多个方国了,说不定哪一天夜里,就把咱们给直接灭掉了。”老王还没说完话,一脸的心酸,泪水已经流了出来 “的确是这样,老娘。中原大地上,现在剩下的,还有二十来个独立的方国,也是你争我抢的状态,谁都想吞吃了谁,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弱小得不能再小的兕国来说,这形势是相当的严峻啊!”王爷随声附和着他娘。
\\\"老娘啊,从那个鬼方国过来的冢宰,好像是有意要把咱国拖向深渊去啊。”王爷又紧接着说出自己的猜疑。 “那又能怎么着?咱们慢慢来削减他的权利吧,好歹她也是你亲爹的亲妹妹。记着,你的亲爹也是来自鬼方国家的啊,要不是你的老娘我,有超常的魅力,有能力留住他常驻在咱这兕国,不许他回鬼方去,就不会有你小子的出生呢。”老母得意起来,就如一个孩子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