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诸国王·966年7月】
“你从来没说过他们还有....那种东西。”
“(平静地)你也从来没有赢过一次。”
(漫长的沉默)
“(平静地)接下来怎么办。”
“哎....他们正在退出新苏格兰,不论如何,我们总算又有了一块领土,等我们站稳脚跟再想想办法。”
“(略带惊奇地)那片土地不是已经被毒害了吗?”
“是啊,但我们有别的办法....别问了,你们也得出一把力,如果我死了,我大不了回家,但你们可跑不了。”
“(平静地)事实上,是我们一直把你们的死人送回对面,如果我们死了,你们也就回不去了。”
“....(愤怒地)去你妈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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瘟疫要来了。
早在一周之前,街道上就已经流传着类似的消息,可直到卫兵们封锁天马大道之前都没人相信,在当时,离开黄金港只需面对生存上的诸多不利,可现在,隐性的挑战变成了闪闪发光的亮眼盔甲,在物理上封死了他们求生的道路。
至于什么“防疫”,“救人”,那当然都是狗屁,没人会相信这种鬼话。
铰链转动的声音在混乱的黑夜中几乎微不可闻,一名包裹严实的斗篷人走进酒馆,坦然面对着阴影中投来的每一道目光,他穿过舞台中央,狠狠摔在吧台前的椅子上,粗鲁地朝酒保伸出手,同时疲惫地说:
“和天马大道的贵族老爷们联系上了,他们同意和我们一起冲击那些小金人的防线——”
手心始终没被填满,斗篷人的呼吸越发急促,终于,他的话语戛然而止,转而在黑暗中愤怒地低吼:“酒呢!”
“不建议你喝,但死了也不关我事。”
吧台上传来沉闷的摩擦声,从酒水洒落在手指上的触感来看,酒保这次终于拿出了一批好货,可斗篷人没有半点仔细品尝的欲望,匆忙灌了两口之后,他才又喘息着说:
“....就是这样,做好准备吧。”
他的结尾显然不足以让人们满意,酒吧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讨论,库克也烦躁地举起酒杯,但又僵硬地放下,在黑暗中,一个粗犷的声音脱颖而出:
“就这样?别的什么都没有?武器呢?时间呢?我们怎么配合?怎么能相信他们会信守承诺?”
斗篷人没有回答,只是更加烦躁地举起酒杯,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呼噜声,酒馆中的讨论更加激烈,逐渐演变成斥责和咒骂,库克坐立不安,最终忍不住大声提问:
“那我们的家人怎么办?”
斗篷人依旧不语,连酒馆也陷入了短暂的沉寂,在黑暗中,有人发出压抑的笑声,让库克忍不住攥紧拳头,很快,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:
“能活下来再说吧。”
他的愤怒消退了,因为库克悲哀地意识到,那个人说的是对的,连他们自己都未必能够突围并幸存,至于家人....
“别浪费力气了,想点有用的,那些家伙身上穿的可都是精工装备,光靠我们手里的破烂连漆都刮不掉,我们得找别的办法,”
酒保用力敲了敲吧台,过去积累的威望让他成功控制了局势,但或许更有用的是他拍到桌面上的两柄火铳:
“我用一把,还有人会用吗?我观察过,他们头盔的眼缝有缺陷,如果能够打得准应该能把他们打死,至于其他人,恐怕只能想办法刺他们的关节。”
在亚赫灭亡以后,火铳就成了稀罕货,而且还违法,但这不代表雇佣兵们不了解它的威力,几十只手争先恐后地探出黑暗,但库克还是抢先一步,抢在所有人之前把它拖下了吧台:
“我会——但子弹....不对,这把口径太大了,如果他们的盔甲质量足够好,就能把子弹卡住....把子弹给我。”
酒保推开那些顽固的手,低吼一声之后,才让酒馆恢复平静,紧接着,他把一个沉重小袋拍在桌面上,然后看着库克从吧台下窜上来:
“只有十颗。”
“肯定不够,但总比没有好,看清楚我怎么做。”
这男人的语速很快,轻轻颤抖,充满了急切,酒保知道,这是人在抱有希望时才会有的表现,于是当库克要求他拿出小刀时,他毫不犹豫地照做了。
“把子弹表面割开,多割两道,越深越好,用的时候减少三分之一装药,而且一定要抵近再开枪,这样它们就会在命中时碎裂,哪怕只有两片穿进去,也能打烂那些畜生的脸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这些?”
因为他就出身于亚赫,在他的国王被处死后幸运地活了下来,辗转到黄金港成为了一名佣兵,专门给路过的船长和商队当保镖,甚至还娶了妻子,有了一个男孩,但....
“你就别问了。”
抱着这把做工精致的后装枪,库克又缩进了阴影里,这东西确实让他喜出望外,却对这些游兵散勇的士气毫无助益,可不论如何,如果他们决定放弃抵抗,就不会出现在这里。
“该出发了,拿好这些,他们大概不怕火,但说不定有用。”
在库克的建议下,佣兵们翻出了酒窖里仅有的几瓶红酒,这是酒保压箱底的宝贝,现在却绑上了布条,作用仅仅相当于法师的几个火球——几个火球就能击溃教堂守卫的防线,连库克自己都不信,可他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。
甲片摩擦的刺耳声音引起了酒保的注意,他不满地皱着眉,伸手拦住身材高大的佣兵:“这些东西没用,把它们脱——”
让他没想到的是,那男人突然甩开他的手,极为灵敏地把战斧架在他的肩膀上,并愤怒地低声咆哮:
“我——不介意——先砍了你!”
“好,好——是我不对,穿着吧,看看你这两块废铁能不能挡住小金人的附魔长矛。”
那男人又粗暴地呼了口气,才终于放下了战斧,一把推开酒保,回到佣兵们的队列里。
这些家伙....
酒保咬着牙,揉了揉肩膀,他早知道这些人不可信,贵族也不可信,可没办法,既然主教发了疯,他的军队又太过强大,想活命就得暂时和这些家伙一起行动。
“都过来听着,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跑,就是西侧大门,只有这里的防线是最薄弱的,因为后面就是摩根领,但那群畜生还要保护他们的圣地,所以肯定在摩根领布置了更多人手,只要一逃出西门,我们就立即折返,朝东北方向突围,明白吗?”
一边解释,酒保一边用炭笔在吧台上写写画画:“路线就是这样,我们必须快,主教把郊区也纳入封锁,所以人手不够,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——趁他们的士兵汇合之前逃出去,如果有人觉得可以藏在别人身后,让其他人先去送死,那恭喜你——我们都死定了。”
他严厉地扫视众人,试图像整合一支军队一样让佣兵们团结起来,可他失败了,没有人被他说动,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,他失望地叹了口气:
“就这样吧,准备出发。”
即使在混乱的街道上,这支全副武装的佣兵队伍也格外显眼,主教似乎放弃了全面控制黄金港的打算,正在全力进攻港口,大火点燃了天空,也把远方的街道衬托得更加黑暗,没有了维护秩序的卫兵,疯狂的暴徒和绝望的平民开始歇斯底里地宣泄暴力,在死亡降临前进行最后的狂欢。
令人不安的是,即便佣兵们已经埋头小跑,尝试以最快的速度通过街道,还是有不少人目睹了他们的身姿,并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打算,不论是拒绝还是威胁,都无法阻止暴民们加入他们的队伍,原本打算隐秘行动的佣兵们在穿过半座城市以后,已经变成了一支庞大而臃肿的队伍。
那些暴民跟在他们身后,却保持了一段相当的距离,显然,他们打算坐享其成,完全没有和佣兵们一起对抗教堂守卫的意思,酒保咬咬牙,回头朝着队伍大喊:
“狼牙!去....狼牙?”
那个穿着斗篷的身影消失了,不知道他是因为胆怯而逃跑,还是从那些暴民身上看见了这支队伍悲惨的未来才选择离开,总而言之,他们失去了一名强大的战士,以及技艺精湛的斥候,酒保咬咬牙,转向那个格外高大的佣兵:
“站在第一列,我们需要一个先锋,否则所有人都——”
“我有更好的办法。”
那高大的男人只跨出两步就走到那些暴民面前,然后挥舞战斧,轻而易举地砍下了一个脑袋,将尸体踢向人群,朝他们咆哮:“不许跑!站在前面!停下!”
当他轻而易举地又追上两人,并将他们的膝盖踢碎之后,一部分暴民终于意识到他们跑不过这魁梧的壮汉,于是他们被迫停下了脚步,而那男人也提着一块仍在哀嚎的盾牌回到了队伍当中,将剩下的暴民赶到队伍前列,狞笑着对其他佣兵说:
“挑一个吧。”
库克咬了咬牙,他已经有些后悔了,早知道就该像狼牙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,可现在,他只能抱着长铳缩到队伍边缘,希望能减少关注,可那个嗜血疯狂的壮汉还是看见了他,或者说,那家伙的目光一直紧盯着他怀里的火铳:
“那个!瘦高的!你想去哪?”
“我是射手,我需要射界!”库克高声回答,却在暗中做好了快速射击的准备:“除非你愿意被我的子弹误伤!”
“我不是傻瓜——”
一只大手抓住了库克的衣领,随后,他被一股巨力扯向队伍前列:“过来,站好,我要你在我们冲锋之前打死十个小金人,不然我就先砍了你。”
他的战斧勾住了酒保的挂带,把第二名射手也强行拖到身边,然后才用力一脚踢翻离他最近的平民:
“去冲垮那群发光畜生!不然就死!”
“我——”
又一具无头尸体颓然倒地,再也没人胆敢质疑那高大佣兵的权威,只能尖叫着冲向那群被鲜血染红的教堂守卫,随后撞上了迎接他们的长枪和大剑。
这只是一支小队,可当教堂守卫中有人放出警报之后,库克就明白这里马上就要发生一场大战,狼牙说那些贵族老爷会和他们一起突围,但他没有看到半个人影,所以他们能靠的只有自己。
他像灵敏的猫一样窜出队伍,快步跑到街道边缘,肩膀紧贴着墙壁,连那高大佣兵的手臂都慢他一步:
“你要去——”
端起长铳,瞄准敌人,在即将扣下扳机的一刻,库克看清了那人头盔下愤怒和惊讶的表情,但下一秒,伴随着熟悉清脆的雷鸣声,加工过的子弹在撞击后崩碎,鲜血在眼缝中飞溅,那具穿着华丽盔甲的尸体瘫软倒下。
“第一个!”
“你....”
佣兵们惊讶地看着库克,显然,他们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能打准,一发子弹就打死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卫,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,库克就完成了装弹,瞄准,然后第二次扣下扳机。
第二个教堂守卫试图保护自己的要害,但他慢了一步,一段血线落在他的手掌上,主教的恶犬终于得到了他应得的制裁,库克颤抖着,自豪地大喊:
“第二个!”
“干得好!”
那强壮的佣兵并不只有残忍,当看见战机时,他毫不犹豫地带头发起冲锋,而那些缺乏经验的教堂守卫也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脆弱,在失去了信心和距离之后,这些守卫很快就陷入劣势,但即便如此,他们也在死前引爆了一种魔法,火焰吞噬了离他们最近的几名佣兵,还制造了新的路障,让他们不得不改道突围。
更多士兵从四面八方加入围剿,库克的眼中闪过一缕恐惧,他们人太少了,某种直觉让他突然停下脚步,并迅速卧倒,下一刻,他听见了熟悉的爆响,身边的佣兵们惨叫着摔倒,透过尸体和脚步间的缝隙,他看见街道尽头的城卫正在后退,一群陌生的士兵取代了他们的位置。
那些人穿着黑红色的全甲,每个人都有两米高,背上背着长矛,腰带上别着两柄手铳,手里还握着和他们身高等同的可怕大剑,他们斗志昂扬,战吼声盖过了所有惨叫,咆哮,火焰燃烧,建筑崩塌和钢铁交击的声音:
“天堂大军!列队!”
他们用力敲击胸甲,动作整齐划一,宛若一声雷霆在佣兵们耳边炸响:
“我们是战士!”
这些突然出现的可怕骑士朝着佣兵们发起了反冲锋,库克颤抖着端起长铳,却又马上放下,因为他没找到哪怕半个可以利用的弱点,即使在当年亚赫的战场上,他也没见过这样精锐的骑士,能够背负至少一百斤重的装备进行步战,冲锋时的动静还比骑兵更加可怕。
在钻进黑暗之前,库克亲眼见证了这支队伍的末路,领头的佣兵不堪一击,被那些骑士轻易撞翻,他的战斧砍在漆黑的盔甲上,却反而崩了刃,下一秒,一只大脚踩碎了他的头颅,看起来简单得就像踩碎路边的一团泥,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,一整队经验丰富的佣兵就像野狗一样死在了黄金港的街道上。
他们哪有能力对付这样的精锐?库克痛苦地丢掉了手里的长铳,抱着头在黑暗中蹲下,此时他能做的只剩下祈祷,希望这些骑士不要停下脚步,幸运的是,那恐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,库克本能地意识到,他们的目标恐怕是码头。
有这些可怕的陌生骑士加入战场,贵族老爷们也不可能再支撑了,只要码头沦陷,这城市最后一条逃跑的路线也会被斩断,库克的脸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,可当他听见一种更加轻盈的战靴声时,求生的希望又瞬间占据了上风。
跑!
“我必须活着,我必须活着,我必须....”
他急促地喘息着,拼命穿过小巷,在路过隔壁的街道时,他看见了那团焦黑的残骸,主教的守卫已经被烧成了灰烬,而这都是他干的好事,如果让那些疯狂的信徒们知道....他必须跑,可是他又能往哪跑?到处都是守卫和暴民,这座城市已经毁了,他必须跑,跑到哪里?总而言之,先跑起来,哪怕——对了,他还有家!
家,他的家在外城边缘,离这里还很远,却离城墙很近,虽然回家很危险,但那里没有暴民,那里都被城卫们控制着,是的,很危险,但只要回到家,他就安全了,只要回到家,他要活着!
恐怖的暴动和屠杀一直持续到清晨,码头的大火更是仿佛永远也烧不完,趁着城卫们换班时的片刻松懈,库克才敢推开木屋的大门,然后迅速窜进家里,他的动作吓坏了妻子,这可怜的女人蜷缩在黑暗里,颤抖着警告:
“是....是谁?士兵就在外面,我....”
“是我。”
“库克?”那声音突然拔高,音调里充满了惊喜和爱意:“我....我还以为——你去哪了,亲爱的?我们很担心你....”
“我....”
库克用力抱住他的妻子和孩子,一整晚的挣扎和恐惧已经榨干了他的精神和体力,但面对爱人的询问,他还是痛苦地流下了眼泪:
“我....我....尝试给你们找到逃生的路线,但我失败了....”
这无知的女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,她轻易相信了库克的谎言,又或者说,她愿意相信,并尝试抚平对方的自责和恐惧:
“没事的,库克,只要你没事就好....我们会没事的,金鸦神会保佑我们,主教也会保护我们....一切都会好的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