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沉寂,浮云流转,半开的竹窗,沁着阵阵微凉的风。
相柳躺在床上,缓缓睁开了眼。浑身疼的似被巨石碾压,他皱眉撑起身坐了起来。
床边趴着一个人影,月光皎洁,小夭的眉眼掩在碎发里,逆着光,看不真切。
相柳凝视着那张睡颜,良久,嘴角噙了一抹笑意。
心绪激荡下,气血上涌,相柳手虚握成拳,放在唇边闷声轻咳了两声。
趴在床边熟睡的小夭动了动,睡眼惺忪的抬起头,眼神朦胧。
看清坐着的相柳时,眸光一亮,灿如星辰,她扬起嘴角笑了起来。
“相柳!你终于醒了!”
看到相柳摇头,小夭起身坐到床边,将手搭在他的腕上,气息平稳,并无异常。
一直悬吊的心,终于放了下来。
见相柳一直看着她不说话,小夭瞪着眼睛,伸出手在相柳面前晃着。
“怎么了?睡傻了?”
相柳眸光晦暗,伸手抓住了那只纤细白皙的手,两手相握,一温一凉。
另一只手穿过青丝落在她的后背,将她揽进怀里。
小夭将脸埋进相柳胸膛,强而有力的心跳就在耳畔,一直紧绷着的心弦断裂,便翻涌上了三分委屈。
“你怎么睡了这么久,也太能睡了。”
“几颗脑袋同时睡了过去,总要睡得比常人久一些。
相柳紧了紧环住她腰的手臂,感受着怀中的温度,轻声笑道。
那日回到清水镇,小夭醒来后就看到了躺在身边的相柳。
他被缚妖阵重创,体内灵力妖气乱窜,身体本能的用沉睡以修复那些破损的经脉。
白榆在第三天上午醒了过来,看着完好无损的儿女,不停的落泪,小夭怕她忧心,讲了好些清水镇的趣事逗她开心。
当天夜里,金天录也悠悠转醒,竖末跪在床前,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。
金天录看着这个一贯不省心的儿子,几天的光景,他已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,眼中满是自责与悲痛,让他第一次意识到,他这个儿子,也是需要关怀的。
一晃三个月,在小夭的悉心照料之下,几人的伤已然痊愈。
可是相柳一直没醒,他就躺在那里,无知无觉的沉睡着。
小夭日夜守在床边,面色憔悴了不少。竖末看着心疼,几次过来说要替她守夜,小夭都拒绝了。
竖末劝不动,就开始闹脾气,小夭也不理睬,还是金天录上楼将吵闹着的竖末从房间踢了出去。
得知相柳醒来,最开心的当属竖末。
他在厨房里鸡飞狗跳地忙活时,被白榆撵了出去。看着锅里那些黑漆漆的浆糊,白榆不禁失笑,这些东西入口,都用不着竖末费心下毒了。
蝉鸣蛙叫,夜色昏暗,残月挂在夜幕之上,点点星光,照入了这个热闹的小院。
一张圆桌上布满了饭菜,几人围坐。家人安好,心上人在侧,这种恍若隔世的温馨场景,小夭笑着闹着,眼圈就红了起来。
坐在一旁的相柳,妖冶绝魅的脸上少了一贯的冰冷,似是被酒香浓郁沾染上了烟火气,眉目柔和了几分。
他与竖末碰杯,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,轻轻覆在了小夭的手背上。
金天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看向了远处朦胧的山影,感慨道。
“真是不敢想象,大荒境内还有如此太平的地方。”
白榆揽袖给他斟酒,二人伉俪情深,清楚彼此心中想些什么。
“这清水镇能立于这乱世之中,想来也是许多人心之所往,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看都看腻了,就在这里落脚吧。”
竖末啃着猪蹄子嘟囔着,“好是好,就是有点寡淡,不热闹。”
金天录冷哼一声,今晚高兴,不想搭理这臭小子。
相柳大病初愈,见他一杯接一杯的喝个没完,小夭伸手将他的酒杯夺了下来。相柳挑眉失笑,端起一旁的汤碗喝了起来。
见到二人这副模样,让一旁啃着猪蹄的竖末有些吃味,鼻子不是鼻子,眼不是眼得阴阳怪气起来。
“你哥哥我喝了大半坛了,也不见你过来拦一拦我?”
小夭瞪了竖末一眼,而后委屈巴巴地看着白榆,白榆眉毛一挑,竖末的脖子缩了缩。
这个家是没法待了!
竖末伸手端了两盘肉菜,干笑两声。
“我去看看毛球,它还没吃晚饭呢。”
竖末从后院的栅栏门走了出去,院中清净了不少。
月上中天,金天录和白榆回了屋子,静谧的院中,只剩下吃着白果和剥白果的相柳。
“这些天很太平,那些人呢?”
相柳将剥好的白果放入碟中,漫不经心地回道。
“你昏厥之后,獙君来了,他用歌声篡改了那些人的记忆。”
小夭听到獙君,脸色一变,差点被口中的白果噎住。相柳好笑的拍着她的背,替她顺气。
小夭三两下将白果嚼碎吞下,有些结巴的说道。
“阿獙?他,他怎么会去那里?”
相柳神情怅然,声音低了两分。
“义父上了玉山,不知和王母说了什么,他走之后,獙君就被王母派去了那里。”
小夭一怔,若论起来,赤宸是她爹爹,他与洪江同在炎帝手下为臣,且不管两人关系如何,按着辈分,她也能唤他声伯父。
前世得知相柳身死,她也曾暗暗恨过洪江,若不是他太过执拗,相柳和神农义军何至落得那样的下场。
但她也明白,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。
并肩而战的同泽之情,为报恩情而战死沙场,这是相柳自己选择的归宿。
今生洪江虽不认识相柳,但不知道是因相柳帮了他,还是因为相柳跟他说的那些话,他用自己的方式又帮了相柳。
小夭心中万千情绪翻卷,看着相柳一时语塞。
半晌,正色说道。
“我虽从未见过洪江,但,他确实值得敬佩。”
相柳将一旁的空杯拿过,斟了酒,一饮而尽。
这次,小夭没再拦他。
“义父说话做事一言九鼎,从不反悔。自那日之后,我又去送过两次粮草。第二次去了才发现,前一次送来的粮草仍放在原处。他是铁了心不让我再帮他。”
相柳的声音清幽,混着蝉鸣,空远地如同拂过树梢的春风,带着湿气。
望着相柳的侧脸,平静的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可小夭依旧为他心疼。
相柳把自己伪装地太好,永远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。
可在这副冰冷的面具下,那颗心也是热的,谁都有七情六欲,这并不是错。
捻了一颗白果放在相柳唇边,小夭说道。
“吃一颗吧,很好吃的。”
相柳唇角微动,斜睨了小夭一眼。
“你这在宽慰我?”
小夭不理他的嘲讽,将白果塞进了他嘴里。
就着酒香咽下,软糯香甜带着微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