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将军,咱们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。这雨一下,山间的路更湿滑,喝的不愁,可吃的实在不好找啊。”
中年男人在山洞口,用水囊接了些雨水,转身回到山洞深处,将水囊递给靠在岩壁上休息的卢道兴。
“怎么就不好找了?山中的果子、野兔、野鸡那么多,随便派几个人出去打打猎,就够了。”
卢道兴嗓音沙哑至极,不知道是被烟熏火燎的,还是受了风寒。
多半是受了风寒——他喝了一口雨水,觉得浑身上下更冷了,不由得打了个寒战。
心底潜藏的恐惧被这个寒战牵扯出来,他一时暴怒,将水囊狠狠掷了出去。
“人呢?砍个树枝,捡些木柴也那么难?”
中年男人知道他骂骂咧咧纯粹为了掩盖内心对战败和死亡的恐惧,习以为常地捡起水囊。
“将军别急,他们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。将军若是饿了,先吃点干粮垫垫吧。”
男人从怀里取出半块掌心大的干粮,卢道兴不客气地一把拿过来。
硬巴巴的面饼给了他一点安全感,他又有余力咬牙切齿地道:“冉赞究竟是从哪里找来那么厉害的帮手?”
那些高大坚固的战船、那些威力巨大又凶猛的武器,是连东南的两大富庶藩王,都拿不出来的。
难道是……
卢道兴仿佛找到了答案,“难道是南安王一脉的余孽?”
大约十七八年前,坐拥闽中、鄣郡和会稽三地的南安王自恃兵强马壮,举兵造反。
朝廷命驻守东南的孟家领兵平反。
据说双方在大湖之上打了三天三夜,湖水都变得赤红。
南安王最后兵败,却难保有他的亲信或者后人隐姓埋名,于这十几年间韬光养晦。
卢道兴越说越觉得自己破开了真相,“冉赞……冉赞当了几年鄣郡郡守了?他从前是不是受过南安王的提携?恐怕他暗地里一直与南安王的后人有联系!”
“难怪我们兵临城下,他还坚守不出,原来早就找好了帮手!”
卢道兴恨极,狠狠咬下一口饼子,“哼,他有帮手,我也有援兵!咱们与会稽的联系一断,姐夫很快就会察觉到异常,派兵救援的!”
姐夫……听到这个称呼,男人就有点头疼。
卢道兴是司马丞的小舅子,又心高气傲,不愿意让人以为他是靠着裙带关系,才在军中混了个职位。
所以这次攻打鄣郡,他主动请缨领兵作战。
“积极向上”可以理解,可他偏偏自负轻敌,以为鄣郡地小人少,要拿下还不是易如反掌。
于是只带了八千人,气势汹汹地奔赴鄣郡。
还放出大话,让司马丞只管在会稽替他备好庆功宴。
这下好了,庆功宴飞了,吃席的酒宴可以备下了。
男人借着夜色的掩护,冷冷看了一眼他那好大喜功的主将,嘴上温顺道:“卑职出去看看, 再替您摘些果子回来。”
“去吧,快些回来。”
回来是不可能回来了。
男人朝着山林深处走去。
路上偶尔能遇见抱着木柴和野果的兵士,一个个都面如菜色,筋疲力尽的模样。
现在还有一口气撑着他们,可他们只要一躺下,就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。
山间这样潮湿阴暗的环境,就足以重重消磨他们的意志。
何况他们大多还负了伤,得不到及时的治疗,伴随着伤口的发炎、溃烂,绝望会继续蔓延。
这样的残兵败将是不可能突围的,除了等死没有别的结局。
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,得独自寻找出路——一个人在山间存活几天问题不大,暴露的风险也大大降低,只要将山下的敌人熬走,他就能活下来。
至于活下来以后……男人从胸襟里摸出了一柄用金子打造的、手掌大的刀鞘。
这是他趁着捡水囊的时候,悄悄从地上捡起来的——卢道兴进了山洞,确保敌人没有追进山后,便解了笨重的盔甲,身上的东西扔的满处都是。
若不是要摸到这柄刀鞘,他也不至于浪费时间听卢道兴骂骂咧咧。
男人冷笑一声,消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里。
卢道兴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军师一去不复返,同样消失的不止军师一个。
可他现在没有力气把这些逃兵追回来了。
他还得考虑另外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——若是有人下山投降,为了立功,必定会把他藏身的地方说出来。
说不定还会带着敌人过来寻他。
这山洞是不能待了。
卢道兴慌忙套上盔甲,随手捡起佩刀,像无头苍蝇似的,寻找别的隐蔽之处。
可还不等他找到新的山洞,天空一道炸雷响起,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瞬就成了大雨。
风雨齐作之下,他连站稳身子都很困难,更别说寻找新的藏身处。
他、他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?
所有的恐惧都化成了绝望,卢道兴脚下一软,沉重的身体跌倒在地,来不及被搀扶,就顺着山道往下滚落。
最后是一棵粗壮的大树拦住了他的身体。
五脏六腑好像都跌出来了,卢道兴缩在树下,不由得狠狠捶地。
这天杀的大雨害死他了!
然而他没料到,虽然大雨将他的逃亡之路升级为地狱模式,却也短暂地延长了他的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