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下,冉赞听着越来越密集的雨声,心里渐渐打起了鼓。
大雨继续下去,就怕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啊。
他们在山下扎营已经不太安全了。
冉赞一溜烟爬起来,正要去找容珲商量,容珲先一步过来了。
“冉大人,咱们要暂退城中了,雨势渐大,山下不宜久留。”
冉赞自然是认同的,“那卢道兴与其残部……?”
“若明日天气好一些,再来搜山——他们在山中只会更危险,今晚未必能安稳度过。”
就算卢道兴有天大的好运,侥幸逃命,回了会稽,只怕也会因为兵败而被问罪。
再退一步说,哪怕他不被问罪,也是要戴罪立功的——等他们下次举兵来犯,再杀他便是了。
从山上撤回城中后,冉赞马不停蹄地号召百姓南迁。
他甚至不用在告示中费尽唇舌地劝导百姓,白天那一场酣畅淋漓的、碾压式的胜利就是最好的“说客”。
然而他的告示还没写完,容珲又漏夜前来找他。
容珲脸上那略显尴尬的表情,令他心口一跳。
难道东越的那位主公改了主意,又不让他们南迁了?
冉赞慌忙道:“容将军来得正好,我的告示要写完了,将军可要看一看?”
“不必看了,容某自是信大人的。”
容珲摆了摆手,又虚握成拳,抵在唇边咳了咳后,才道明来意,“那日忘记同大人说了,主公其实还有一个要求。”
冉赞心说,只要能得那位主公武力庇护就好,什么要求都不在话下。
他连连点头:“容将军尽管直言。”
“是这样的……主公说了,乱世之中,平民百姓飘无所依,故而主公愿尽力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。”
“但那些家大业大的豪强地主,自有部曲徒附保他们性命,想来也不必主公替他们操心。”
冉赞一愣,想到了他的姻亲们。
他顿时急了,说的话都没有条理起来,“这、这……主公还是要操心的呀,豪强地主们虽说有部曲,可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,又有什么用呢?”
容珲若有所思地“唔”了一声,状似有些为难,拿不定主意。
冉赞趁机道:“还请容将军通融通融吧。”
容珲抚着下巴,叹了口气:“大人有所不知啊, 我家主公呢,性子有些霸道,厌恶奢靡之风,也十分忌讳旁人在她的地盘上呼奴唤婢,不事生产。”
“所以,若是豪强地主们跟随南迁,以后恐怕过不上从前安逸跋扈的日子了哦。”
冉赞:“……”
他听懂了,平民百姓免费上船南下,其他人想上船得交“船费”。
交就交吧,毕竟那哪里是“船费”?分明是“保命费”。
司马丞占据会稽后,一些敏感的豪强察觉到风向不对,早就已经跑了。
带着家产往西或者往北,各自向心中看好的藩王投诚。
此刻留在城中的,要么没有人脉,要么就是信服他,愿意与他、与家乡共存亡。
于是冉赞拍着胸脯道,“将军放心,我定会将主公的要求悉数转述给他们,他们会服从的。”
他说完,真就忙不迭地去召集城中豪强入府叙事了。
容珲十分有分寸地没参加——鉴于容珲不在,冉赞便放开了说。
“诸位都看到城外的战船与武器了吧?再看看咱们鄣郡各县城的城门,诸位觉得能扛得住几下?”
“我估摸着一下都扛不住。所以既然那位主公主动相助,咱们赶紧抱好大腿。”
“否则将来人家北伐,肯定第一个把我们干掉。”
“与其那时候人财两空,不如今日识相地俯首称臣、献上家财,换得平安。”
冉赞担心有些守财的家伙分不清大小王,在劝说的时候,就加了一点恐吓的语气。
最终,效果显着。
两日后的清晨,天气难得不那么阴沉,正是出发的好时机。
已经收拾好了家当的城中百姓,在河边排着队登船。
因为船只承载量有限,每个人允许携带的细软都是规定好的。
可真正登船的时候,难免有人想蒙混过关。
冉赞便主动担负起了调解与劝服的责任——他承诺百姓,到了东越,若是有任何困难,便去找容珲将军。
容珲将军会为他们摆平一切。
容珲:“……”
不是,冉赞给人画饼,怎么让他买单啊?
但他没有出声反驳。
因为他知道,到了东越,那里的制度、规范、工场、田地、学堂已为所有人买好了
单。
以两艘风斗快船为先导,此次回东越的大船足有六艘。
抛开所有额外负重,这八艘船足以容纳六千人。
即便如此,其他县城还有一大半百姓没能登上船。
容珲拿出殿下早就交给他的鄣、越两地航运图,转交给了霍停。
命令霍停领着一队人马,保护这些未能上船的百姓走陆路。
之后还会有船只陆续北上,只要沿着航运图中的江河走,他们早晚会登上船。
柴云这些年一贯与霍停形影不离,突然要分开执行任务,他十分不习惯,主动申请要与霍停一起护送百姓。
容珲没答允,反过来训他,“你还是小孩子吗?再说了,霍停又不是回东越,等百姓都上了船,他就回鄣郡了。”
柴云还是不开心。
霍停走了,霍璃不在此次的任务队列里——他都一个多月没见过霍璃了。
柴云心头犯愁,缩在楼船甲板上,往河里扔石子玩。
忽然有人伸手拍他肩膀,“柴云兄弟,你有空的话,能给我说说船头那凶猛的武器究竟是什么吗?”
柴云不耐烦地扭头,对上冉赞那张求知若渴的笑脸,便收敛了不耐的表情。
他还挺喜欢没有架子、还有点有趣的冉赞的。
他站起身来,“可以呀,跟我来。”
冉赞便跟着他,慢慢走向那庞大、冰冷、闪着冷铁独有的寒光的武器旁。
然后……冉赞被打开了新世界。
他再一次为自己的明智庆幸——幸亏接受了容珲的劝说,没和东越那位神秘的主公对着干。
不然将来早晚死无全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