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平十年,二月。
司马丞中了鄣郡的陷阱而惨烈战死的消息传回会稽,全郡震动。
司马丞长子司马林悲痛之余,含泪承袭神瑞王之位。
之后,每天喊着为父报仇的旗号,却迟迟没有实际之举。
两万大军啊,死的活的,没一个回来的!
有多想不开,才会继续给鄣郡送人头啊。
司马林甚至搞不清楚,害死他爹的人究竟是谁。
是越人?还是谁?
思来想去,司马林决定暂时按兵不动。
过了几天提心吊胆却又高高在上的日子后,帐中的军师提醒道:“就算我们不再主动开战,可保不齐鄣郡的人打过来啊。”
“此时此刻,应当早做决断啊。”
做什么决断呢?
军师不敢明说,因为他看得出来司马林很是享受万人之上的感觉——他要是建议司马林献城投诚,大概会被乱刀砍死。
不过司马林听懂了他的暗示。
当即拍案而起:“就算要自降身份投诚,也不能向越人那群蛮夷贱民投诚!”
所以,可以考虑向别人投诚喽?
军师小心翼翼地试探,“那大王意欲如何?”
“北上,找东海王。”
司马林贪图安逸且惜命,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会稽有几斤几两,如果不找个庇护的话,随时都可能死无全尸。
附近的几个藩王里,东海王几次在与平淮王的交手中占据上风,目前来看是个可依靠的对象。
司马林忍痛翻了些金银财宝出来,再附以一张情真意切的亲笔信,一道送去了东海郡。
如此一来,霍浔在鄣郡与会稽之间设下的埋伏和陷阱便派不上用场了。
他原以为司马林这个大孝子当真要举全郡之力,来给他爹报仇呢,原来只是随便喊喊。
霍浔把人手撤回长兴河南岸,开始沿河修筑防御工事和哨卡。
殿下说了, 从此鄣郡便是一座军事关城,是抵御中原之敌的前方阵线。
将来若是敌人的一兵一卒越过鄣郡,那便是他失职。
接着,他整理好此次的战报,送回东越——司马丞带了两万大军,死的死,逃的逃,最后投降的仍有九千多人。
这些人何去何从,得由殿下定夺。
很快,他就收到了他家殿下的回信。
他家殿下让他给降兵做完健康筛查后,送去闽中郡。
当年的吕乾月把闽中搅得鸡飞狗跳,后来那一场无人遏制的大疫几乎毁了整个闽中。
绝户的人家不在少数,伴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、漫天飞舞的蝇虫,这座郡城也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。
瘟疫与冤魂,是百姓诸多忌讳中不可磨灭的两项。
能不沾染就不沾染。
可闽中在他家殿下眼里是什么呢?
是有大片无主的田地等着人重新开垦种植、有大量荒废的村庄,等着人重新填满。
那里气候温热,降水充沛,稻谷可以一年两熟。
山地丘陵之间,正等着人们去种满桑茶果蔬。
还有纵横密布的水网,那一条条的河道若是不被疏浚清淤,拿来行船,不是很可惜吗?
于是短暂的休整过后,降兵们被分成了两拨,年轻力壮的留在鄣郡训练。
年纪稍长一些或者怀有病痛,却还具备劳作能力的,便在容珲与霍停的带领下奔赴闽中。
陈伸就被分去了闽中。
医工保住了他的命,也保住了他的腿,让他不至于残疾。
可他的小腿已经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灵活轻便了,阴雨天的时候总是隐隐作痛。
他不适合参加军中训练,更别提再上战场了。
然而比起不用去打仗,被派来闽中好像也不是多值得庆幸的事——这几日军中有些弟兄,总在说闽中如何如何可怕。
陈伸听完之后,总是在心里嗤笑一声,装作没听到。
有什么好可怕的?比战乱还可怕吗?
战乱让他家破人亡,让他流离失所,让他不得不为了一口吃的,跟着司马丞从衡阳郡到会稽。
不得不为了司马丞冲锋陷阵。
他知道他这样生活在尘埃里的人,命根本不是自己的。
主帅不让他们吃饱,不让他们穿暖,病了伤了不给他们治,他们能怎么办呢?
只能认命。
可在他战战兢兢等死的时候,从鄣郡的医营里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,医工每天定时定点地给他换药。
夜间他不舒服,也总有人及时来察看。
在养伤期间,他吃到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吃食,肉糜、蔬菜、果子从来不缺。
医工告诉他,只有多摄入营养,才能好得快。
他刚刚醒来的那天,还以为自己死后到了极乐世界。
原来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。
原来真有人珍视他的生命。
原来他不是命如草芥。
念着这份再造之恩,他愿意为了那位远在南边的主公,做任何事。
…………
寒风料峭的初春里,伴随着霍浔从鄣郡传来的信报,还有一封来自巴郡的,同样送到了楚襄手上。
李慎之与沈昌禹长达数月的僵持终于分出了胜负。
李慎之赢了,可他不是赢在有多么骁勇善战,而是西北作乱的戎族“帮”了他一把。
冬春之交,风雪连绵,戎族行军困难,也是马羊怀孕产仔的季节——通常这个时候,戎族都选择休养生息。
沈昌禹也是因此笃定西北不会出什么大乱子,才会放心地南下攻打巴郡。
谁知道,戎族竟然反其道而行之,抓住这个机会再次东进。
留守的虎威军知道自家主帅是去造反去了,赢了他们能跟着鸡犬升天,若是败了,他们只怕也生死难料。
正是军心不稳的时候,又逢戎族突然搞偷袭,自然吃了个大败仗。
消息传来,一下子让沈昌禹心头凉了半截。
他一个主帅,心态都受了影响,何况底下的兵士?
再和李慎之打下去,局面对他只会越来越不利。
李慎之背后还有巴郡、蜀郡两大富庶之郡支撑后勤,可他获取补给只会愈发困难。
他只能及时止损,撤兵返回西北。
此时的戎族已经一路东进,几乎迁徙到了平城与祁山一线。
这里水草丰美,曾经是他们的家乡。
大燕开国后,开国皇帝楚辞在他们的家乡南边设郡立县,派了大批军队入驻,硬生生将他们赶到了西北。
如今竟叫他们又回去了——这是谁的错?
自然是昏君楚熠的错!
沈昌禹是决计不会背这个锅的。
他一边叫军中文臣写文章控诉楚熠猜忌臣下、导致戎族东进;一边麻利地带着残部撤离,寻找新的安身之所。
在中原几大藩王之间挑挑拣拣,他选择了投诚河中王。
他与河中王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;对方又被太川王打得龟缩老巢滑县,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。
他去了是雪中送炭,必会被奉为上宾。
另一边, 李慎之打了“胜仗”,巴郡江州城内也没有半分欢欣鼓舞的气氛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