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普通百姓而言,若是输了,巴郡不过是换了个主人,日子还是照样过。
赢了,也没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。
哦不对,变化还是有的。
皇帝陛下打算北征汉中郡。
——上个月,楚熠下旨命令汉中举全郡之力援助李慎之。
汉中郡郡守充耳不闻,反而联络周边的一些异族小部落,自立为王。
楚熠哪里能容忍这样近乎挑衅的背叛?何况汉中平原富饶得很,怎能轻易放手?
而李慎之野心勃勃,志在天下,若要成大事,自然不能坐而待亡。
于是楚熠开始在巴蜀两郡征用青壮民夫,赋税和军粮的征收也多了些。
然而普通百姓缴纳的赋税终究有限,要筹措军饷和粮食,还是需要城中大姓望族的帮助。
可惜大姓望族已经依稀听到了大燕王朝没落的钟鼓之声,看到了怎样的命运等在前方,又何苦将自己与楚熠绑在一根绳子上呢?
有些人还留在巴郡,不过是家大业大,故土难离罢了。
面对这些现实的、明哲保身的豪强望族,要是放在从前,楚熠一定挨个网罗罪名,把他们发落了,再理直气壮地把他们的家产充公。
现在是不能了。
他不仅不能对这些人肆意妄为,对着李慎之,他都无法再摆足皇帝威严。
从前是李慎之“以色侍他”,如今也不必再曲意逢迎了。
严格说起来,楚熠虽然恼怒,却没有什么心理上的落差。
因为他从小在踩低拜高的皇宫里长大,作为不受宠的皇子,他见惯了世态炎凉,各种见不得光的内廷阴私一路伴随他的成长。
玩弄人心是他唯一擅长的。
领兵打仗?他不会;治国安邦?他只学了个皮毛。
怪谁呢?怪他那偏心的父皇,怪他那群无用的兄弟们。
谁能料到,皇位最终落在了他手上呢?
他不想做个好皇帝吗?可惜老天无眼啊,灾害连连,导致民不聊生。
天要亡大燕罢了。
富丽堂皇的行宫中,楚熠自斟自饮。
薛复安静又温顺地躬身站在一旁。
幼时的楚熠十分依赖他,可惜他终究只是个阉人,应付后宫的勾心斗角是把好手。
到了朝堂之上,却要反过来仰仗楚熠。
楚熠也不怪他,无波无澜地问他:“李慎之出城了?”
“已出城了。”
“秦淮呢?”
“秦统领也已领了陛下的命,领了八千中尉军,驻守大元峰,随时准备驰援李将军。”
秦淮原来是内廷禁军的副统领,为人稳重寡言。
楚熠本是不太注意他的,现在是用人之际,就把他提拔了上来。
薛复打量着楚熠的神色,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:“陛下,今日苏大人进宫来给太后请安了。”
“哦,来就来吧。 他一贯与母后亲厚。”
楚熠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。
谁在意呀?他那已化成白骨的父皇吗?
可丞相苏立进宫,当真不是来与太后苟且的。
他接到了来自河东的一封信。
信中落款是——楚温。
他将信偷偷带进宫中,请太后辨认了一番笔记,确定的确是楚温亲笔所写。
太后抱着那封信,当场痛哭起来。
苏立极有耐心地安慰她:“娘娘别伤心了,如今得知七皇子还好好活着,且大有作为,娘娘该高兴才是。”
当初楚熠猝不及防地诛杀诸皇子,楚温能逃过一劫,全靠太后和苏立暗中通风报信。
苏立那时候还真没想着卖个人情之类的,因为即便楚温在某些方面远胜于楚熠,他也不认为楚温能改天换地。
没想到,多年后竟然真的有了“回报”。
眼下,什么位极人臣、富贵奢华,都是过眼云烟,活着才是最重要的。
苏立直言道:“这各地的局势您应当是清楚的,谁都不敢说稳操胜券,谁都可能朝不保夕,无论如何,咱们都得给自己多留条后路。”
太后仰起那张施黛傅粉的脸,眉眼之间依旧可见娇美,“你是说,让哀家给小七回信?”
苏立笃定地点头。
“可若是让熠儿知道了,岂不是要动怒?也许还很伤心。”
她娇纵跋扈,大多时候自私自利,可到底还是有些慈母之心。
苏立叹一口气,问道:“娘娘是决心要与陛下同生共死吗?”
这话就说得很不避讳,也很僭越。
若是换做其他人,此刻已经被拖下去打死了。
可他不比常人。
太后果然没有恼怒,只是怔怔地看着他。
过了片刻,她说:“许久没有小七的消息,哀家甚是担心和思念。今日难得有了消息,自然是要回信,叫他安心的。”
行宫之中的隐秘之事,楚襄无从得知。
她对着信报中提及的戎族,皱起了眉头。
必须要将此事告知尚在岭北草原的霍安与顾重山,让他们做好防范。
不过就算戎族已经到了平城和祁山一线,最先担心的其实也该是河东王。
当年开国的时候,就是河东王的祖上领兵把戎族赶去西北的。
现在戎族回来了,有冤报冤,有仇报仇,也该南下找河东王。
楚襄不是那么担心岭北草原,于是将全部心思花到了目前军力空虚的巴蜀两郡身上。
巴蜀两郡本来是拥有独特文明的异族古国,当地气候温和,河川纵横,物产丰富,自然条件非常优越。
大燕开国皇帝楚辞占领两地以后,迁百姓至此,精心经营,兴修水利,构筑城郭,整齐制度。
是难得安宁富饶的地方。
中原总说巴蜀是蛮夷之地,楚襄却觉得这话里头充满了“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”的意味。
巴蜀地区,西部和南部是广袤而高耸的高原,东、北则是被高山环绕,与中原地区的交通十分不便。
从东去,基本只能走水路;往北也只能走山道。
这种独特的地理环境,让巴蜀地区易于自成一国。
外面的人即便再眼红这里富庶的物产,也很难进驻。
好在,楚襄早就将目光放在了这片易于割据自守的土地上。
多年的蓄谋让她逐渐规划出了一条入巴蜀之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