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弦月直言道:“他不要脸了吗?”
王掌柜也是愤愤附和:“确实啊,也太不要脸了。”
另有其他掌柜补充:“大概是自从书会成立后,绝大部分书局的价格都是统一商定好的,上下波动不会太大,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招牌书目,倒也和谐。视秋露书局也没法子在价格上动手脚,就算是刻意压价,但是因着前段时间,闹得名声太差,大家都不愿意去他家。”
“没错,大概是想着,若是打不过就加入,想入咱们书会,可是,我们怎么甘心啊!”
“当时被他欺压的这么惨,如今腆着脸来入会,我们怎么能依?只是此事你是会长,我们商议过,由你来决策最为妥当。”
说话间徐弦月已经到了前厅,正侧耳倾听着,忽然诸位掌柜都停了议论,齐齐将视线投向前方,徐弦月不由自主跟着抬眼。
前厅正门,一位青衣公子立于门前。
眉眼略微凌厉,不苟言笑,通身气度如同这冰天寒地的冬日一般,凌冽阴寒。
徐弦月不避不闪,与他目光对视。
是那人先开口:“想必这位便是阳春书局东家,也是咱们书会会长——徐公子吧。”
“在下陵秋,是秋露书局掌柜,这厢有礼了。”
语气恭恭敬敬,态度也是客客气气。
目前倒不像是来挑衅闹事的。
徐弦月也以礼回之,“我是,不知这位陵公子,今日到我的书局所为何事?”
陵秋牵唇,眉眼含笑,只是那笑意只虚浮于表面,看起来也没有多少真心实意。
“我是慕名而来,特意来向徐公子寻求一门合作。”
此话一出所有掌柜一同看向徐弦月,却发现徐弦月并没有想象中的怒声呵斥,直接将他赶出书局,反而不紧不慢上前一步,平声静气的问他:
“陵公子,你为什么觉得,我会同意与你合作?”
“徐公子心胸宽广,我听闻,曾有几个闹事掌柜想加入书会,也被徐公子宽容接纳,如今我诚心前来求和,想必徐公子不会不允吧。”
那几个曾经闹事的掌柜也在人群之中,陵秋提起这事,简直是在抽他们的脸面,一个个掩在人群中,不自觉将脸偏向一边。
虽然被抽了三成利,但是不得不承认,加入书会之后,书局的市场稳定很多,他们店铺营收也跟着涨了不少,三成利在如今看来,是在不算什么。
想到当初,企图对徐弦月施以胁迫,免抽成进入书会,最后却被“反杀”,心里多少有些羞愧。
却听徐弦月缓声道:“陵公子怕是误会了,我与那几位掌柜本无仇怨,只是利益上稍稍有些谈不拢罢了。不过现在都解决了,两厢欢喜,和陵公子的秋露书局不同。”
她一板一眼,认真道:
“你我之间,有仇,有怨,不一样的。”
陵秋对她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,他以为徐弦月至少会婉转提出,“目前并不打算同他合作,若下次有机会再说”一类说辞。
毕竟同为生意人,大家都讲究和气生财,即便是面上不和,也不会轻易给对方冷脸。
只是这个徐公子,似乎,不太按套路出牌,这让他预先打好的腹稿完全没了用武之地。
心里虽然不悦,也只当她年纪小,还不懂人情世故,做事风格直接,尚且不懂圆滑,没有和她计较太多。依旧皮笑肉不笑,淡淡应了一句:“徐公子真是快人快语,好生幽默。”
不等她搭腔,他又紧接着说:
“徐公子若要拒绝,且先看一看我带来的诚意,再做决定,如何?”
说着,也不顾徐弦月的反对,扬声对冲外面道:“抬进来。”
几个随他而来的伙计,两人一组,共有五组,各抬了一口巨大麂皮黑箱子,依次入厅内,众人不自觉让路,那箱子稳稳当当落在地面。
诸位掌柜皆有些好奇,这么多箱子,里面都盛了些什么奇珍异宝?
陵秋从袖中取出钥匙,亲手将这些黑箱一一打开,把里面的内容暴露在所有人面前:全都是书。
有掌柜只是探头瞄了一眼,不屑道:“陵公子,都是做书局生意的,同书打交道,你就算想献出一些书籍用作诚意,别说五箱,十箱也不稀奇啊!”
“对啊对啊,你这算什么诚意啊!”
“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在场众人唏嘘道:“陵公子,快些收走吧,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了。”
陵秋笑而不答,只随手取了几本递到徐弦月的面前:“徐公子看看,可有兴趣?”
徐弦月面无表情接过书籍。
身旁掌柜也跟着凑头,只一眼,目光就紧紧粘在书的封面之上:
“是华严心经!还是华严大师亲写的孤本!”
“听说那是华严大师生前唯一所作!”
“妙园手记全册……不是已经失传了吗?这是,全册!?”
“观星闻录……竟还是母本吗!”
“这,这,这些都是孤本典籍吗,这五箱!?”
“会不会有些太珍贵了……”
有的掌柜看得心里瘙痒,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,意志也有些松动。
这些典籍,好些都是母本孤本,徐弦月大概浏览了一番,囊括范围极其广泛,上至天文,下至农耕,前朝纪事,名家典藏……
这类书籍甚至都可以当做高门世家的传家珍宝。
对于同书籍打交道的人来说, 无异于无价之宝!精神的财富,是移动的黄金啊!哪一本都够做镇店之宝了,何况是这五箱。
他是从何搜罗的啊!
徐弦月手指掠过书页,说是不动心是假的,虽然不曾言语,但是那些掌柜的声音也多半是她的心声。
同时,徐弦月也对这个陵秋的背后之人有些好奇。
这明显不是一个普通书局掌柜所能拥有的,此前传闻,秋露书局似乎是抱上了什么大腿,看来他的这条“大腿”实力不容小觑。
徐弦月看着手中的书籍,定定陷入了沉思。
此种表现,在陵秋的眼中便是徐弦月心动了,被这些书籍深深吸引,大概意志也开始左右摇摆。
他不知何时近身上前,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,对徐弦月道:“若是徐公子应允,这些只是见面礼,我还有另外五箱类似书籍奉上。”
“徐公子,可愿意考虑考虑?”
声音如鬼似魅,蛊惑人心。
徐弦月猛得回神。
方才,她居然被这些东西引诱到了!
呸,没出息。
她暗自唾骂了自己几句。
小家子气。
再不济,她如今可是容王妃,怎么能被这些东西迷了眼睛。
这些东西价值连城,陵秋用来做入会的见面礼简直算是暴殄天物,他应该用到更有价值的地方才是。
明显的诱惑。
清心,清心。
虽然她也确实真的很想要。
仍旧极力抵制眼前的“诱饵”。
徐弦月“啪”得一声,合上书籍,果决道:“抱歉,陵公子,此礼太过贵重,徐某愧不敢当,不能收!还请您何处带来,便带回何处。”
陵秋目色阴晦,内里隐有暗流涌动,起伏不定,阴沉着嗓音:“徐公子,你确定,你不收?”
“陵公子,我说过了,这礼物我担待不起。”
“徐公子,我们秋露书局诚意已是足够充分,若是允我们入会,我们背后的倚仗,也是诸位的倚仗,何乐而无不为呢?”
王掌柜见最不得他这副小人嘴脸,开口道:“你怎么知道,我们没有倚仗,要知道,我们东家可是——”
“王掌柜!”
徐弦月及时喝止,对方终是底细不明,怎么能比他提前暴露底牌。
陵秋回头,凉凉地看了她一眼,只当她是虚张声势,冷哼了一声,继续大步朝外走去。
那些箱子如何随他来的,又如何随他一道离去。
直到人影消失,王掌柜才开口:“东家,你说他是真心,还是假意啊?那些东西可不像是假的……”
“我也不太清楚,我只是感觉,只是他所展现的诚意已经远远超出单纯想要入会意图。”
“他好像有什么东西势在必得。”
徐弦月琢磨不透:“若是入会,这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他一定要得到吗?人心?钱财?还是——”
“哼,他肯定想掌控我们,以为进了书会我们就会接纳他,迷惑我们,再一步步吞掉我们!”
“没错没错,我也觉得的。”
诸位掌柜你一言我一嘴的讨论起来,徐弦月身处其中,拧眉思索怎么也想不透。
她抬头望了望天际,太阳已经落山了,也不知秦越川那边境况如何了,陛下召见,一切可顺遂。
秦越川这边,步入宫城的时候不遮不掩,没有带覆眼的布条,无人相伴,无人搀扶,稳稳的走在通往皇帝书房的宫道上。
这个皇城布局,他已经走了两世,便是目不能视也不妨碍他去往任何地方。
路过宫女内监纷纷行礼,带秦越川远去,忍不住侧目回望,真是没有想到,近日来容王的失踪闹得沸沸扬扬,满城风雨,大理寺及刑部苦寻多日无果,如今,容王竟是自己回来了!
秦越川入了皇帝书房,循着声音向内殿走去。
“你还知道回来!你这个混账!”
“闹了这么大的事,还有脸回来!你怎么不真死在外面!”
迎面劈头盖脸一顿怒骂,几本厚实书册狠狠砸在了他的身上,秦越川既不反抗,也不躲避,就站在那里当活靶子,任其发泄。
“你个混账也不知道躲,瞎了眼吗!?”
皇帝怒气冲冲走近时,才发现,他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。
他的双眼无神,目无点光。
那双与他的娘亲一般无二的凤眼,眸光里全无光彩。
皇帝不由得怔愣,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,秦越川毫无反应:莫不是,真瞎了!
虎目凝视着秦越川:“此事难道你不知晓,怎么还会搞成这个样子!莫不是装的,在博取朕的可怜?”
嘴上训斥,心里还是不免一阵心痛。
“不妨事,几日便可痊愈。父皇无需挂怀。”
“呵,朕倒是差点忘了,你有个神医王妃,有她在,确实用不着朕操心!”
嘴上不饶人,暗里松了一口气,有救就好,有救就好。
“父皇召见儿臣所为何事。”
“原来无事,如今当真有事,南渊使者前来,你有何看法。”
皇帝随手从龙案上抽出一张信笺,刚要递给他,又想起他如今看不见。
只得简要将信中内容复述给他,末了问他:“你于北疆与南渊接触最多,可猜得出他们是何意图。”
秦越川心里一动,这是个机会,既然他提早知晓后续事态发展,倒不如,反其道而行之。
与其劝解皇帝拒绝和亲,不如让他自己主动提出,否决这个提议。
重来一世,秦越川已经不会如前世那般,横冲直撞达成自己的目的,有时以退为进,迂回战术,也不失为一种策略。
秦越川心里落定主意,开口道:“南渊北玄边境素来纷扰不断,你夺我一城,我抢你一城,往往复复,两国的边境子民也是苦于战乱已久,如今南渊落得败势,想来求和也是情理之中的。”
“情理之中?”
这事,皇帝曾在大殿上听过众臣讨论过,除却中立的,无非也就是主“和”,和主“战”,两方争执不下。
他原以为秦越川会是主“战”的一方,不他曾想居然主“和”的一队。
皇帝略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。
“不错,应是由上一次镇国公击败南渊之后,南渊求和心态急切,这才请求递信给父皇,谋求两国邦交,化干戈为玉帛,儿臣觉得很正常。”
“求和心态急切?正常?”
皇帝提点道:“你应当知晓,南渊穷兵黩武,那老东西在位,热衷于扩张自己的领土,轰轰烈烈打了半辈子仗,怎么可能一朝收敛心性,突然前来求什么邦交。”
秦越川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,继续道:“如何不可能?许是他年纪大了,心态平和了,回首一生,忽然觉得自己手中杀戮太重,幡然悔悟也未可知。”
皇帝心道秦越川到底是年轻了些,有些事情,想当然的感情论断。
“你以为他是何人,做了一辈子的屠户,末了突然顿悟成佛?可笑!”
秦越川仿佛虚心受教,紧接着道:“父皇的意思说,他们是有所图谋?”
“朕不确定……或许如此。”
“父皇圣明,只是儿臣想不出,他们所图究竟为何?钱财?土地?城池?亦或是其他。于北玄来说,主战恐会劳民伤财,伤及国本。儿臣觉得,还是主和来的风险小些,大不了,也就损失一些钱财土地罢了。”
前几句话说得还算是中听,只是后面几句,皇帝越听越不对味。
他忍不住厉声驳斥:“什么叫主‘和’风险小,大不了只损失一些钱财土地!”
身为皇室子嗣,将北玄的国土方方寸寸皆是祖辈苦战所得,如何能说的这般轻巧!
大不了,好一句“大不了”!
秦越川顺坡下驴,顺从接口:“是儿臣失言。”
皇帝仍有余怒:“既是失言,你且说说,什么叫只损失一些钱财与土地。”
“两国邦交,不就是互为盟好,相互展现诚意,若北玄送与南渊银两土地,不就是损失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