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庭后,顾初被带上来时,整个人神色恍惚,弱不受衣般,脊背微佝,戴着手铐的双手都有纱布包着,空洞的眼睛触及那么多人时闪过一丝慌乱。
沈严为她争取正当防卫,无罪释放,检方步步逼问,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,以证据说话,驳斥对方观点。
法官问顾初什么,顾初就照实回答,平静而麻木。
这场官司持久而激烈,一审结果防卫过当,二审沈严找到了哑巴寡妇作证,证明曾经顾颖有侵害顾初的行为。
沈严的专业能力令人心服口服,深挖细节,晓之以理,强势的同时也会以退为进。
最终审判结果为顾初属于正当防卫,无罪释放。
顾蓉悬着的心落下,本能回头去找苏宏远的身影,可惜早已不见踪影。
这一瞬间,她觉得自己才是本质上的真不体面。
既然都回到了正轨上,除去顾初的事,他们不该再有任何牵连,不然就是再次伤害了苏宏远的老婆,也会伤害自己的家庭。
年少的梦,早该破灭了。
出了法院,顾初差点被刘梅打,孟庆丰护着她才坐进了车里。
车子行驶后,顾蓉从后视镜盯着顾初,对方坐在后座上眼神没焦距地放在窗外,手背上的血痂结了又抠,接近一个月的牢狱之灾,变化太大了。
顾蓉欲言又止,她想宽慰顾初说没事了,不是你的错。可顾勇哀戚的目光、花白的头发,赶回来的苍老时不时播放在脑海里。
不是顾初的错吗,她杀了哥哥的儿子。
是顾初的错吗?可她也是受害人,不反抗难道等着被侵害吗?
顾蓉两头难,等思想做了争斗,她才缓缓开口:“小初,受苦了。”
其实最有错的是她自己,顾蓉想明白了这点。
顾初生锈的眼珠子转到顾蓉身上,好似在分辨,过了一会才“嗯”了声。
顾蓉和孟庆丰互换了个眼神,双双都不再说话。
今天是个好不容易的艳阳天,阳光照在身上驱散阴寒,却怎么都无法照进顾初的眼睛。
那里如一汪死水,掀不起一点波澜,脸部既苍白又隐隐透着黄气,疲惫沧桑,她的十八岁生日是在看守所过的,没有蛋糕,也没人想起。
兵荒马乱的日子过去,顾初重新踏入家,孟馨等候多时站在门口,小鹿般的眼睛小心翼翼盯着她,眼白缠了许多红血丝:“姐,欢迎回家。”
说话声音也瓮声瓮气的,是哭了。
顾初迟钝地点头,拖着沉重的双腿回了房间,拿着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。
孟馨停在卫生间门口,听着里面的哗哗流水声,玻璃门很快氤氲了一层雾气。
她担忧地守在门口,怕她姐在里面滑倒,刚才那副样子,真的太不像她姐了。
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,水没停过,孟庆丰烧好了菜,招呼坐在客厅发呆的顾蓉,顾蓉恍若初醒,走到卫生间:“你姐还在洗?”
孟馨点头:“也没听见什么响声,就正常流水声。”
说完,俩眼睛又迅速红了起来,顾蓉凝眉,抬手敲门:“小初,洗好了吗?”
顾初手臂双腿后背都留有一道道指甲印,泛皱的好些地方都破了皮,血丝直接被水冲走。
她像洗不够般,自我折磨搓洗,想洗掉脏污,洗掉屈辱。
法官宣判她无罪,明明她没有错,可她为什么睁眼闭眼都是血红色,漫天的红,一池的水。
顾蓉没听见回音,再次敲了敲门:“小初,吃饭了。”
顾初猛地停止自虐,水雾已经遮挡了她的全身,镜子看不清人,她关掉了水,站在镜子前抹掉一层水雾,镜子里逐渐出现少女消瘦的身形。
眼窝凹陷,脸颊都快只剩下皮了,素日含笑的桃花眼死气沉沉,她浑身上下透露着厌世的状态。
为什么倒霉的总是自己,这一点她想不明白,在她以为一切都可以往好的方向走时,上天总能带给她一重磅。就像小说里为了虐而虐的悲惨女主,那她会得到什么呢?男主的爱,还是因男主而变得美好的生活?如果可以的话,她不想当这个虐文女主,也不想因男主而变化,她向来只信奉自己能支棱起自己,就算有相爱的人,那也只算是锦上添花,携手共进,她想要势均力敌的爱情。
而她和沈易现在处于不再势均力敌的地步,不算污点的污点却真真实实影响了自己。
迷茫充斥着顾初的脑海,直到饭桌上顾蓉试探地提出休养一段时间送她出国时,筷子上那块蔬菜掉进碗里,胃里的不适感加重,几乎是又要吐出来,她埋着头闷闷地说:“我想留在国内参加高考。”
孟馨倏而被她姐的嗓音吓了一跳,如果不是饭桌上没其他人了,她都怀疑是不认识的人在说话,像鞋底摩擦粗糙地面的声音。
顾蓉起初愣了下,还是孟庆丰开口:“国外对你的发展更好。”
顾蓉接上:“对啊,国外资源也很好的,不是一定要参加高考的。费用面前你不用担心,会过得很好的。”
顾初搁下筷子,抬眸:“高考不重要,那我为之付出那么多年的努力呢?”
顾蓉和孟庆丰哑然。
饭桌上弥漫了一股尴尬的气氛,孟馨不敢开腔,自顾自刨饭,又吃不下都堆在腮帮子那。
孟庆丰也放下了筷子:“小初,不是不让你参加高考。是以你目前的状态真的能自若地去学校学习吗?你看看的手,你的精神面貌,你连吃饭现在都无法正常下去了。不管是健康上还是心理上你都需要休养一段时间,等你能去学校了,你又能跟上吗?小初,我们都是为你好。”
顾初倔强的眼神裂出条缝,全身的气力一松,是啊,她真的可以吗?
可以面对沈易、许昕他们吗,可以看见肉不吐了吗,可以解释她消失的时间了吗。
好像不可以。
她害怕看见沈易的眼睛,一看见就能想起沈严说的话,就回忆起顾颖的狰狞面孔,她不断告诉自己没错,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,轻易能开导别人,轮到自己就无限困难。
她不想自己的狼狈展现给任何人看,特别是心动的少年。
顾初沉默良久,久到饭菜凉了,桌上还没人离开,她才重新抬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