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隐一回来就歇下了,殷随进了书房。祥云坐在回廊上编扇穗,簪英让她去药铺把月隐这个月的离梦丹拿来。
祥云头也不抬地说:“公子让我给他编个扇穗,忙着呢没空。”
“你先去药铺拿来,等会再编。”
“公子就要呢,你让别人去。”
簪英见她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,火一下就蹿了上来。抄起剪刀把编了一半的扇穗剪了个稀烂。
“我让你编,快去!”
祥云现在不怕簪英了,跟她吵起来:“不去,就不去!你把我的扇穗剪烂了,我跟公子说去。”
簪英揪住祥云的耳朵,骂道:“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,你是小姐的陪嫁,到死都是小姐的奴婢,还想反天不成!”
祥云大声哭嚷起来:“香袖和我一般大,早都许了人了,你们把我拴在边上……”
“我打死你个没脸的!”簪英从笸箩里抓起裁尺往她脸上打,祥云叫喊起来。
殷随在书房听见动静,出来看怎么回事。
簪英举着裁尺撵着祥云打,祥云往他身后躲,可怜巴巴地哭道:“公子救我,簪英姐姐要打死我了!”
殷随夺下簪英手中的裁尺,问她为什么打祥云。
簪英说:“公子护着这小蹄子吧,护得她连夫人也不放在眼里。我让她去药店给夫人拿离梦丹,硬是叫不动她。”
“我在给公子编扇穗,没功夫去,簪英姐姐就打起我来了……”
殷随见祥云的小脸被打得发红,哼哼唧唧地哭,样子蛮可爱,哄着她说:“不哭了,你到我到书房来,坐在我边上编。”
又吩咐簪英:“你去厨房让姜妈做些蛋黄酥来,祥云爱吃。”
簪英说:“夫人一会就醒了,我没空。”
“可是我叫不动你?”殷随提高了声音。
簪英堵着气不去。正僵着,月隐从屋里出来,问簪英怎么了。
殷随说:“你的丫鬟使唤不动别人就打,我使唤不动她,是不是也该打她一打?”
殷随直冲着月隐埋怨,簪英怕月隐为她和殷随吵起来,又惹得她哭,遂说:“这里风大,我扶夫人回房再去。”
殷随笑盈盈地对祥云说:“走,我们去书房。”
殷随时常有意地在月隐面前表现出和祥云很亲热的样子。
他让祥云给自己捏肩,在祥云给他换衣裳时挠她痒痒,特意把颈边的襟带留给她来系,吃饭时先拣一碗祥云爱吃的留着。
祥云也会来事,句句话都叫殷随开心,事事都顺着他意,偶尔生生小气,殷随送点小玩意一哄就好。
月隐默默忍受着这样的冷落。回了房,簪英拿来清凉油给她揉太阳穴。
“簪英,祥云那小蹄子是不是不听你的了?你别气,明天你和我回太师府,把她也带着,让母亲给她送回人牙子手里去,看她还敢不敢顶撞你了。”
簪英忍下泪说:“小姐,我不气。”
“不气就好。”月隐笑道,“呀!我的虎头鞋还没做完呢。”
月隐自顾自地做起虎头鞋来,做到晚上天黑了,簪英伺候她睡下,她对簪英说:“小常被拿刀的人押走了,你去梅园看看他回来了没有?”
“诶,好,小姐睡吧,我这就去。”簪英顺着她说道。
殷随从书房回来,月隐已经睡着了。
殷随看着她羸弱单薄的身躯,忽地怜悯起她来,刚嫁与他时,她娇美得像一朵初放的茉莉花,如今怎么成了这样呢。
“不要,母亲!”月隐在梦中轻呼着。殷随想她是做噩梦了,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安慰她。
“月隐,别怕。”
“他们要把你押去哪里,你受伤了没有……小常……”
殷随甩开手,从屋里跑出来。一路跑到梅园,梅园已空,又信步往闻樨阁走,走到门口,闻到一股烤肉的香气。
从门缝中看去,院中生着炉子,炉子上架着一块铁丝网,上面摆着几片切好的肉。
香袖拿着筷子正在给肉翻面,青伶坐在炉子边扇火,火光印在两个人红彤彤的笑脸上。
殷随敲敲门,青伶放下扇子走过来。
殷随作好笑脸,门一开,他就说道:“我在前院都闻到了烤肉的香气,不知道我能不能吃一点?”
“当然了公子!快进来!”青伶没想到殷随能来,乐呵呵地引殷随进院。
香袖从屋里端出椅子茶几,青伶摆上茶水,两人为招待殷随忙活了一阵。
殷随心中暗叹,相比他们,自己在这府中倒更像个外人。
青伶切下一块肉,装进盘子里撒上五香粉给殷随尝,殷随夹了一块放进嘴里,赞道:“外脆里嫩,密而不柴,鲜香弹牙,这烤肉的手艺都能开一家饭馆了。”
殷随这话倒不是恭维,香袖为了把肉烤好下了一番功夫。
“那是自然。”香袖得意地说道。
青伶笑道:“她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把肉烤好,也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,我跟着她后面吃了一堆不是糊了焦了就是没熟的烤肉,公子运气好,一来就吃到一次最好的……”
“不许拆我的台。”香袖把青伶的嘴巴捏起来。
殷随说:“单这么吃太没意思,要是来点酒就更好了。”
“有酒!”青伶起身去屋里,拿着一坛酒出来。
香袖见他拿着两个杯子,立马不高兴了。
“竹生哥,拿两个杯子什么意思?”
“总不能叫公子一个人喝嘛,我又不喝多。”青伶给殷随和自己各斟一杯。
“这酒还是我和香袖成亲的时候留下来的,香袖不让我喝,我就一直没动。今晚公子来了,总算能开坛了。”
香袖鼓嘟着嘴不高兴,青伶对着她作揖。
殷随调侃道:“香袖,你也太不像话了,喝酒你也要管。”
香袖说:“竹生哥你也太不像话了,我成亲时的喜酒,怎么能只拿两个杯子,再拿一个杯子来,我也要喝!”
弦月凌空,蛩声四起,酒香炙美。香袖喝了几杯倒在青伶腿上睡了。殷随和青伶饧着眼说着过往的事。
“你还记不记得,有次在竹林里,我让你唱戏给我听?你唱了一段游殿,不怕泉生听见,我偷偷告诉你,你唱得比他好。”
青伶腼腆笑道:“没有。”
“竹生,能再唱一次给我听吗?”
“我都多少年没开过嗓了,唱出来只怕是不堪入耳。”
两人又喝了一杯后,青伶唱道:
“行过碧梧庭院,步苍台已久,湿透金莲,粉纷纷红紫斗争妍,双双瓦雀行书案,又被燕卸春去,无人自敛,怕人随花老,无人见怜,轻罗小扇遮羞脸……”
殷随歪靠在椅子上,用指尖轻点扶手,闭眼听着。
唱罢,殷随懒洋洋起身,趔趄了一下。青伶想扶他,奈何香袖趴在腿上站不起来。
殷随小声说:“不用了,别吵醒她。”
“公子提盏灯回去吧,路上黑。”青伶说。
殷随摆摆手,走到门口,他看见青伶匍在香袖背上眯着眼睛。
“竹生。”
青伶抬起头:“怎么了公子?”
“你爱她吗?”殷随忽然问道。
青伶撸了撸香袖的头发。
“我不知道,我只希望,她不会后悔嫁给我。”
乌云遮住了月亮。小常向他透露心事的那个晚上,天上也是这样的月亮。
“月隐……”
殷随晃晃荡荡地回到房中,坐在床沿上抱着月隐睡了。
月隐被惊醒,下来将殷随扶上床躺着,给他脱去外衫,殷随突然攥住她的手腕,翻身将她压在身下。
“贺月隐,你后悔嫁给我吗?”
月隐闻到酒味,心中不快,皱眉道:“夫君何必问这种话。”
“从狱中回来,你的脑子里就一直在想着他吧?”
“我听不懂夫君在说什么。”月隐挣扎着,“我的手腕很痛……快放开我。”
殷随死死按住她的手。
“贺月隐,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?还要装到什么时候——”殷随突然大声吼了起来。
月隐吓得瑟瑟发抖,她从没见过殷随这么可怕的样子。
“柳小常是个什么样的人,我比你更清楚,他做不出来那样的事。你们把我当傻子,一起骗我。明知道我不会信,还一起骗我,我还要像个傻子一样装着去信……”
殷随喷着酒气,癫癫地笑起来,他扯去月隐的衣衫,让痛苦一阵阵地向她袭去。
“贺月隐,你从来没在乎过我的感受,从来没爱过我。”
“你为什么总在我面前哭,嫁给我让你那么痛苦吗?”
“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“我让他去钻狗洞,他就真的去钻了,这就是你喜欢的人。”
月隐皱着眉,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他的粗暴。
“告诉我,你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我的?”
直到问到这一句,她才狠狠地咬了他的肩膀一口。
月隐推开殷随,连滚带爬地躲开他。她蜡黄的脸上淌着血泪,坐在地上像一只在风中颤抖的孤雏。
“月隐,你的眼睛出血了吗?”
殷随伸出手想凑近,月隐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:“别过来!别过来!”
殷随复又倒在床上,用手搓了搓耳朵。
贺月隐含悲带泪,颤抖不止。
“是,我后悔,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你。我本打算去万佛庵出家,青灯古佛度过一生。从你来太师府提亲那一天开始,我就厌恶你。我爱的人是小常,你为什么要来娶我呢?你觉得你救了我吗?不是的,殷随,我宁愿整个京城都耻笑太师府的七小姐是个克夫命嫁不出去,也不想嫁给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