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挺猖狂,但挺适合他。
两个走下城门楼,却听见街头巷尾都在喊着一句。
“高度弑君!”
冉玉反应了一会:“高度……”
这个名字他七月还是八月听过。
安爻县令高栩独子——高度。
这个人能弑君?他敢弑君吗?
冉玉向前几步,想要将这流言听清楚一些。
暗处有人架起了弩箭,看着一身红衣的少年,眼神里满眼都是恶意。
他在恨。
凭什么?
凭什么他高度就要没爹没妈,你冉玉却功成名就?
凭什么你就能意气风发的位极人臣,他高度就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藏一辈子?
秋天的季节里,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雪。
刚才见到的那一道天光不翼而飞。
城门前不知道是谁的血,不知道是哪些人的血,地面被染成了红色。
酒肆的旗杆被火撩过一样,乌漆麻黑,乌鸦就在焦黑的旗杆上盘旋。
";高度弑君!";
安昌守备突然拔刀。
刀光擦着两人耳畔掠过,钉入身后柱子三寸。
半截蛇身还在扭动,信子堪堪舔过后颈。
";让陛下受惊了。";
他单膝跪地时甲胄发出碎冰相撞的声响:
";午门箭楼已全部换防,十八架床弩对准承天殿……”
对准哪里?
冉玉向前又走了几步,回头问周合:“他说床弩对着承天殿?”
话音未落,破空声骤起。
周合瞳孔骤缩。
在日后的许多年里,他将永远记得那支弩箭的模样。
三棱箭镞泛着孔雀胆的幽蓝,桦木箭杆上刻着北兰皇族的鹰纹。
白鹇翎在穿过冉玉心口时溅开血花。
少年人的脸上还带着等他回答的神色。
可等待之后,他在嘴角摸到了一片紫红的血腥气。
看了一眼暗箭飞来的方向,是一张熟悉的脸。
……高度啊……
好像明白了什么,他抬头又看了一眼天色。
——这是,他要付的代价吗?
白雪纷纷扬扬而下,在墨色的世界里,好像白雪也成了墨色。
远处有行人抱着头,急匆匆的往回跑。
——他要回家了吗?
冉玉倒下去的那一刻还在心想。
——可在这个世上,他冉玉原本也有家。
";护驾!";
谢普的银针在烛火上发黑。
";是牵机引。";
周合一身玄色:“不要和我说是什么毒,我只问你,能不能救。”
谢普在犹豫。
谢不肉在他身边帮忙,听见周合的话,他再一次探了探冉玉的脉象。
脉象浮散无根,至数不齐,脉力不匀,轻取有散漫之感,重按则无。
就像水中漂浮的杨花,散漫而无根蒂,稍用力按就感觉不到脉的搏动了。
谢不肉不想相信他。
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医术全部都是胡乱学的,实际上根本就是个花架子。
要不然……
不久前还在劝他和沈决不要吵架的少年,那个鲜活的少年,他欠了三十年小点心的少年……
怎么会呢?
谢晋从门外走了进来。
“我能救。”
谢普有些犹豫:“你要用九仙散,可那对他没用了。”
谢晋笑道:“你的九仙散对他没用,我的九仙散,能保他一条命。”
谢家家主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,说:“怎么,难不成,所谓的气节比一条命还要重要?”
“医者仁心啊,你先保他的命……其余所有的事情,都要建立在他还有一条命的程度上。”
周合医术这方面九窍通了八窍,一窍不通,只能感觉到这三个懂医术的人不知道在纠结什么。
“是药材的问题?”他试着插话:“未央宫还有不少,什么千年人参万年何首乌,随便你们怎么用。”
还未来得及登基的帝王大手一挥:“我只要他还能活着。”
谢晋似笑非笑,看看自己眼前的弟弟:“阿普,你还要再纠结什么君子节气吗?”
谢普闭了闭眼。
“药方给我。”
谢晋在袖子里摸出来给他,看着周合说:“有些药材只有谢府有,我回去一趟。”
周合没说话。
谢晋也不管他,径直出了承天殿。
谢不肉想说些什么,犹豫了半会把注意力放在了冉玉身上。
他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,但冉玉懂。
只能祈求冉玉快一点醒。
……
但冉玉现在听不见他的心声。
他眼前飘着一个人。
准确来说,他们两个人都是飘着的。
“你是谁?”他开口询问。
这人满头华发,却是和他一样的少年模样。
那人重复了一遍他的话:“我是谁?”
像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,让他喃喃自语:“我是谁……啊?”
那一刻,眼前的人仿佛站在了天山之巅,远隔千山万水的跟他说:
“我是现任第九人间主——顾……”
他语气一顿,转而说道:“差点忘了,我的名被人抢了,就先叫我的字,我字长清,尔可唤。”
这人好像突然从天边回来了一样,脸上古井无波,但灵魂有些跳脱。
“当初你我还见过的,怎么……”
他“哦”了一声:“忘了你记不住。”
顾长清又疑惑了:“不过你怎么又来了?我没叫过你啊?”
他不等冉玉回答,自顾自的又“哦”了一声:“原来是被人放了暗箭啊……”
“算了,来都来了,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想问的,趁着现在我还有兴趣,快点问,要不然我可就后悔了。”
冉玉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的。
比如为什么非得是他冉玉?
为什么?
他想质问神明,为何将自己困厄于枷锁?
可他在神明的眼底,看见了四万八千多年的时间长河。
于是他选择说一句:“辛苦”
神明轻轻一笑。
像是冰雪初融,凛凛作响。
他说:“你就不怪我?将你的人生改的一团乱?”
顾长清脸上挂着已经流露出的真情实感。
你可以恨我。
恨我的人有很多。
如果,这能够让你活下去的话。
但少年说:“神也曾是苍生”
神明转身,直直望进他的眼底。
那一双眼同来时一样,不见半分怨恨。
唯剩对冰雪无情的悲哀。
神明突然拉起他的手向前,说:
“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”
“等到你的所有都已经无憾,我再带你去看新的人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