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须知,你的本体尚在我手。”
徐弦月的眉心微不可察蹙了蹙。
旋即恢复如常面色,软着声音道:“属下明白。”
“你明白就好,我相信你做得到,红羽。”
秦昭烈扬唇,眉目张扬灿烈,满眼势在必得,大概预感阴谋即将得逞,抑制不住胸腔震颤,大笑出声。
“母后,儿臣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。”
“贺家军,马上又要重归儿臣之手!”
徐弦月即将迈出殿门之际,听到的,便是如此狂放话语。
徐弦月转身时,卸了刻意做作的柔媚风情,微微侧目横了身后一眼,寒着脸跨出殿门。
途中红羽又在体内叫嚣:[我算是想明白了!你根本就不是想投靠祁王,你是想利用我的名号潜伏在他身边!]
[眼下,若是你不能协助无名移魂你那个舅舅,丢掉性命的就是你我二人!]
[要么移魂,要么你死,你自己选!]
[不过你可应过我的,我不会干涉你的行动,你便是死前也要寻回我的肉躯,若不然,逼急了,既然两厢都是死路,你还未必全然知晓我的本事!]
徐弦月没有被她的话语恐吓,故意落后几步无名,驻足低声道:
“我不过是仿着你的计谋反其道而行,你有何资格出言指责?难道先前,你不曾打算利用我的身份潜伏秦越川身侧?”
徐弦月冷冷讥嘲:
“如何你做得,我却不可?好没道理!”
“你怎知我没得两全之法?”
红羽不屑:[我从不曾见过女子也能吹嘘至此!]
“是否吹嘘,你且看着便是。”
徐弦月出了宫门,发现无名早已在马车附近等候多时,见她自宫城出来,木着脸,转身几个腾跃便消失在漫漫屋脊。
“唉?”徐弦月于此情景猝不及防,自知追寻不得,还是朝着他的方向迈了几步。
[他不会跑的。但凡主子身边的人,身上都有各种唯有主子才能解的术法亦或是毒物,以作牵制。]
[他应是会比你提早回到容王府。]
徐弦月不知自己怎么,竟是信了红羽的话。
大抵是秦烈行的狂傲自信,让徐弦月觉得,许是他真的有本事能将所有人掌控在手。
徐弦月不再看向无名消失的方向,自行上了马车。
回到府中的时候,无名当真早已立在府门口,不知等了多久。
门口府兵双戢交叉,拦他入内,无名也不在意,双臂抱胸候在门口。
徐弦月下了马车
“他是我……新收的随护,日后便跟随我的身侧。”
徐弦月随意编了个名头,便带着无名入了王府,让张伯给他安排了一个院子。
徐远山自从听闻徐弦月入宫去了,就心慌得不得了,一直让张伯关注着府门动静。
听闻徐弦月平安归来,瞧着熟悉的倩丽身影,激动得双臂一撑,自己从素与上起身,小步小步,急促踉跄擦行过去。
“爹爹,行路需得慢慢来,不可如此急躁。”
入了容王府,见了徐远山,徐弦月卸了所有伪装。
曳地长裙繁琐略有累赘,徐弦月提着裙角小跑着迎了上去。
徐远山抚着她的胳膊:“如何又要去那等险境,容王不是已经为你求了恩赐?还有方才听人说,你带回来了一个……汉子?”
话是这么说没错,可是徐弦月就是感觉……味儿不太对……
“他只是新收的随护,爹爹不必忧心。”
徐远山在徐弦月的搀扶下坐回素与,徐远山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,双目隐有红丝:
“月月,在容王回来之前,不去宫中了可好?”
“若你有个好歹,爹爹这腿脚力不从心,真的是要担心死了。”
“月月可千万不能有事啊!”
徐弦月想到宫中凤鸾殿发生的种种,又听闻徐远山如此念叨,也忍不住红了眼眶,可有些事徐远山无法相助,她亦不想令他担忧。
徐弦月蹲身,趴伏在徐远山膝头。
她不敢看向徐远山的眼睛,忍着泪意,哽咽小声道:“我知道的,为了爹爹,我都不会让自己有事的。”
于世间,她有千般眷恋,万般愁思,无论到了何种险境,都不会轻言放弃。
徐远山极尽慈爱的摸着徐弦月的发顶:
“遇到何事,爹都在,你娘不是总说: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。”
“嗯……”
寒宵夜露,已入三更。
徐弦月辗转反侧,无心安睡,披衣起身。
每当感到心烦意乱,无所适从的时候,她总是会去花园秋千架。
悠悠荡荡,仰望着墨空圆月,零落星辰,盘算着心中忧虑之事。
“喵——”
感觉有温软裹团脚边。
徐弦月俯身,原是橘黄小狸奴。
徐弦月捧它入怀,两指并勾着狸奴的小下巴,口中轻柔念着:“‘阿涉’怎么跟过来了?是担心我吗?”
不知它是否听懂,眯着眼睛,伴着舒服的“呼噜呼噜”声,狸奴似有所应。
“喵——”
徐弦月垂头,面颊蹭着它的软黄毛发,眼底尽是爱怜之色。
抬头间,却无意瞥见似乎有一身影隐秘暗处。
徐弦月立时警觉,起身喝道:“何人在容王府鬼鬼祟祟,出来!”
秦越川临行前将守卫安排的极尽周密,还会有刺客入侵吗?
那人应声:“是我。”
徐弦月一愣:此声音耳生的很,可为何口吻好似相熟?
直至那人身影暴露在寒凉月色之下,徐弦月方才恍然:“是你,无名?”
似乎自从跟她从宫城回府,好像还不曾听无名说过一句话。
仍是那副毫无感情的死人表情,徐弦月有时候都怀疑,他的面上是不是覆了一张人皮面具。
面对他,徐弦月仿着红羽,下意识软着声音:“你怎么会在此处?”
无名盯瞅了她一瞬,落下抱胸的双臂,稳健走至她的身前,驻足于徐弦月的五步之外。
“你不是红羽。”
话语笃定,并无半丝询问语气。
徐弦月不知他是真的窥破亦或是计谋。
娇笑了一声:“我怎么不是红羽了?”
“你有何依据?”
“ 便是你在凤鸾殿表演的多么高妙,有些事,是本能,是刻在骨子里的,任是伪装也伪装不得。”
他点了点徐弦月怀中狸奴:“红羽不会养这个。”
又道:“也不会徐远山对露出那等神情。”
徐弦月拧眉:“你看到了?”
无名道:“你可曾遮掩?”
徐弦月神色一下子僵住了,喉口凝滞,说不出反驳的话,抱着狸奴,无言同无名对视良久。
是她的疏忽。
可是在她的心底,无论秦越川在不在此处,容王府都是她的最可靠的庇身之所。
坚固,安宁,牢不可破。
在这里自是不需要她有所伪装面对一切,她也从来不需要在这里遮掩自己的任何情绪。
静默良久,徐弦月摒弃红羽声线,恢复了本色,开口直言:
“你想如何?既是被你发觉,也无甚要紧,此处是我的地盘,若你想回到他的身侧告发我,我可以即刻结果了你,刚好,我还在思量破局之法,如此一来——”
“一切困局倒是可以迎刃而解了。”
“玄一!”
玄一早已在暗处蓄势待发,徐弦月方唤一句,即刻持剑现身。
横两人之间。
银亮剑刃在月下散着森森冷光。
无名瞧着面前这个清冷冷的小王妃,抱着狸奴,瞪着眼睛,极力做出凶悍的神情,似乎想以此喝退他的歪门邪念。
言语之间满是没什么威胁的“凶狠”——
你、给、我、老、实、点!
呵,真是稚嫩,便是此时了,竟不做绝,还在为敌方留有余地。
或许对旁人,例如同她年岁相差无几的红羽,大抵确实会被她唬住,有所震慑。
可于他这个常年冒着腥风血雨,刀口舔血的人来说,着实不够瞧的。
于他眼中,这番凶巴巴的姿态,同当年那小子也没什么太大分别。
无名无心逗弄她,自顾转身就要离去,临走时扔下一句:“我瞧你年岁尚小,大抵为难。此事无需你插手,不必你亲自行动,我自会交差,你活,我也活,两厢得好。”
徐弦月听出他话中含义,拦住玄一,抬声唤住他:“等等,你也想活,对吧?”
无名好笑,转身视线在她的面上扫了一眼,不甚恭敬道:“谁不想活?”
卸去浓妆的她,他瞧着她眉眼虽是清稚,却也不至于纯真到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。
徐弦月近前一步,注视着他的眼睛道:
“我猜你也不愿意被长久束缚,我有法子,三全其美,我们三个都能活。”
“要不要同我合作?”
无名愕然。
“……三全其美?”
“嗯。”徐弦月见他有了兴致,又前进一步。
“你可愿意?”
无名只觉有趣,不置可否:“说说看”
徐弦月言简意赅:“很简单。”
她点了点无名:
“你,假死。”
“舅舅,扮你。”
又指了指自己:
“我,交差。”
“我们三人都能活。”
无名瞧着她的眼波精亮,乌亮的眼瞳好似映着一弯新月,柔亮皎洁,清丽动人。
他牵唇,仍是不肯松口:“听起来似乎我们三人之中,我的风险最大?双目一闭,如何知晓我是真死亦或是假死?”
“令我如何信你?”
徐弦月不自觉小声对他道:
“我会做一种药。”
“那药是假死药,看似气息全无,血流凝滞,脏器俱停,实则是入了一种休眠状态,就像蟾蜍冬眠一般,只要我为你施针活穴,服下解药,你便会重复生机。”
徐弦月唯恐他不相信,三指并拢,指天道:“我保证,说得都是实话。”
无名静默注视她良久,忽然道:“除非你以他起誓,我就信你。”
“他?”
徐弦月校下意识道:“爹爹吗?”
“容王。”
无名终究是不忍心将这个小姑娘逼得太紧。
徐弦月正色,重新念道:“若我今夜此言有假,我此生必将永失所爱,一辈子被秦越川厌弃,怨恨,永不相见。”
无名听出她钻了他的话语漏洞,小姑娘心软的将果报全都揽在了自己头上。
无名摇头道:“我要你念,若你违誓——容王此后战死沙场,尸骨无存,魂消魄散,再无归冢,永无来世。”